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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三月底,空气中已经带上了丝丝夏季的热度,何勇背着母亲走在一群流民的末尾,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头滴落。
莲花拿着一个破旧的水囊从前面返回,来到何家母子身边,“何大哥,让伯母喝点水,你也歇会儿。”
何母布满皱纹的脸苍白、没血色,莲花伸手一扶,面色变了变,“伯母还在发热?”
何勇看着灼人的春阳,说道:“我打算转回去,去京城。”
被千林县城的差役赶出来已经十来天了,当初没在县城外闹起来的难民都四下分散开来,有的回到村子,有的去没遭灾的地方。
何勇他们这一行,就是先回了家,因为没有降雨,当夜迅猛而来的洪水已退,但整个村庄却是一片狼藉,不能下脚,庄稼也都被淹死了,没吃的没喝的,他找到妻儿的尸身安葬了,便背着老娘又出来。
这是再次出来的第五天,半路上遇到了莲花村子里的人,就缀在了后面。
他们打算去南边的常州求活。
然而仅仅这几天时间,行人中也有好几个染了病的,昨天还丢了一个病死的孩子。
何勇觉得这是疫病,他必须回去找好大夫给他娘治病。
至于他娘可能把疫病带到京城,他根本关心都不关心。
那些人能好好的活下去,凭什么他们就不能求生?
莲花照顾着何母喝了些水,又给她额头搭上一个湿帕子,才转头对何勇道:“何大哥,转回去也不一定能进城。”
“但是去京城,更快”,何勇没什么表情说道。
他的神情麻木,但他的胸中却烧着一团火,如果那些人依旧不让他进城,他就杀。
正在这时,前面起了一阵骚乱,紧跟着,妇人此起彼伏的哭声响起。
“这是哪儿哪儿都不给我们活路呀!”
莲花站起来,看到她大伯娘也正坐在地上大哭,忙跑过去问道:“怎么了?大伯,大伯娘?”
边儿上一个衣裳脏臭抱着孩子的妇人道:“有人从常州回来了,说,那边也不让进城,有两个硬闯的,当场就给格杀了。”
“那”,莲花惶惑道,“那我们该去哪儿?”
有蹲在地上的老汉道:“世道不好,还是回家去吧。”
这些人有八九十个,老老小小,这一瞬间的沉默,好像被一层实质的绝望笼罩起来。
远处,何勇背起母亲,朝这边喊道:“去京城,如果无法进城,就反。”
这边沉默的人一下子哗然,何勇没理会他们的态度,背着母亲转身就往来路走。
莲花其实并不想跟着家人去南边的常州,她还惦记着弟弟,此时有人说常州那边不让进,她反而轻松起来,第一个小跑着追着何勇去了。
莲花大伯一咬牙,跟自家两个儿子点点头,掺起媳妇也跟了上去。
稀稀落落,渐渐所有人都跟了过去。
返回京都大辰府的路上,他们这个队伍渐渐壮大起来,不仅有因这次水灾无家可归的流民,还有被霸占了田地的小农、被压剥的活不下去的佃农。
等到大辰府的南门,雁停门,这一行已经有四五百,城门的官兵远远望见这一行,已经通知上头调五城兵来,全面戒备。
何勇背上背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母亲,看到这些举着长矛对向他们的人,胸中的怒火转化成浓烈的杀意。
凭什么,他们能守着华丽的城池好好儿地活?
他儿子都八九岁大了,却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他母亲都五十多岁了,也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凭什么?
何勇眼眶通红,他把母亲交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莲花照看,抽出腰后的斧头就冲了过去。
一蓬血花在最前面的那个士兵脖子上绽开。
骑在马上冷眼看着这些流民的校尉顿时惊呆了,立刻扬臂道:“射箭,这些暴民,一个不留。”
高大的城门被几个兵迅速关上。
等着进城的人中响起惊叫声。
混乱立起。
本以为只有几百暴民很好处置,但这场对决竟然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到了最后,有着弓箭武器的士兵竟然被打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