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丈夫老陈的死,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像做了一场梦,在梦中,丈夫就这样走了。
那是九年前,儿子陈成和向丽确定了婚期,简小芳就想赶在儿子的婚期前,把宅屋重新翻新一下,完整保留原来的墙,把屋檩和椽子换一下,就向林业工作站申请了十多方的木料,申请批准后,就请了专门的工人上山伐木。
伐完木要把木料搬下山来,老陈长得五大三粗,有劲得很,看到伐木工人哼哧哼哧地那么费力,很不以为然,就和伐木工人一起上山去扛木头。伐木工人没人能抵得过他,仅一上午,山上只剩下一根长长的脊檩。老陈说,歇一会儿吧!说完就躺在山路边的草地上了。过来好一阵,有人叫他开工了,他没反应,大家以为他累得睡着了,反正只有最后一根木料了,不用他也能轻松扛下山来。
中午吃饭了,还不见老陈回来,派人去叫,却发现他已停止了呼吸,后来医生诊断说是脑溢血。
简小芳闻到噩耗后,犹五雷轰顶,顿时晕死过去了,大家急忙拍背、掐人中,折腾了好一会,她才醒来。醒来后双目无神,神情呆滞,一句话也不说。等到把老陈安葬好了,众亲友散去了,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跌跌撞撞地爬到老陈坟前,嘶声裂肺地大哭,哭声声声见血,似闪电穿破马道河的上空,在两山之间悲鸣不绝。
简小芳每每想到老陈,就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假如当时她不打陈成一耳光,陈成就不会这样不辞而别杳无音信,老陈就是在儿子离家出走后开始酗酒,那时候就埋下了祸根。如果那天扛木头,她只要细心一点,不让老陈去,不至于出事。假如自己不提出翻盖房屋,老陈也不会死……假如太多了,每一个假如就如一把利剑,剑剑穿透着她的心。
令她寒心的是,自己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儿子陈成竟然不听向丽的苦苦哀求,他爸去世不到十天就返回了工厂,他说刚晋升为拉长,不能错过机会,向丽无奈,只好跟着陈成走了,只有同族的陈大玉守着她。但她不恨儿子,自己把他养这么大,不是用来恨的,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恨,以后就更加没有什么奔头了。
她觉得是什么东西夺走了自己的儿子,她要想方设法夺回来,她对向丽好,不仅是向丽人品不错,不仅是她把她当初自己的女儿,向丽和儿子天天在一起,她想通过向丽,潜移默化地影响儿子,回到马道河。
但她失算了,儿子根本听不进去老婆的话,连生他养他的亲妈的话都不听,他还能听谁的呢?是自己从小对他太娇惯了,对他太纵容了,总之,是自己对他的教育、对他爱的方式错误了,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
你不是说在农村、在这偏僻的山野没有前途吗?你不是说脸朝黄土背朝天没有出头之日吗?你不是说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吗?我倒想让你看看,我要和你比比,看看是你精彩还是老娘我见识短。
简小芳眼里噙满了泪水,听着屋外小虫如诉如泣的惆怅,她不知道这黑夜还有多么漫长。
她起床来,摸索着走进堂屋,按下开关,耀眼的灯光霎时刺破黑暗,照得自己有些晕眩,晕眩过后,所有的东西无处躲藏,全部清清楚楚呈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墙壁上的老陈在笑着,眼睛在无限爱抚地瞧着自己。
老陈,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你儿子头也不回狠心抛下我的十天后,我站起来啦,我的目标没变,你没完成的夙愿我来完成,你知道,我从来不啰嗦,但自从你走后,我身心疲惫的时候,一遍又一遍跟你唠叨,你不要嫌我烦,我心里乱,心里乱了才来烦你。快九年啦,我们的孙女也八岁啦,我们当初翻新的房子,现在依然光亮一新,素洁的地板,天蓝色的吊顶,四周的墙壁宛若白雪,都是按照你原来的想法装修的,也时常照亮着我现在过的日子。
老陈,可我怕啊,我怕像你一样突然撒手人寰,我不怕死,有时候真想随你而去,像咱们妈追随咱们爹一样,但不行啊,儿子没有回来,孙女还这么小,无论如何,不管怎样,我都得要挺住!
老陈,说真的,我快要挺不住了,今天跟你商量一件事儿吧,我需要有个人来帮帮我,你明白吧?我是爱你的,爱儿子,爱儿媳,爱孙女,我更爱这个家,所以,我得往前迈一步了,你同意吧?你不说话,就算你默认啦。
简小芳软下身去,顿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