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你们也知道,扶苏已经远离了权力中枢。”
“伏念师兄虽然代表小圣贤庄向皇帝表达了服从之意,然而皇帝似乎并不打算接受。”
“那嬴政具体打算做什么?”天明跟着问道。
“目前没有明确消息,只有一个猜测,一个概率不低的猜测。”张良面容严肃的沉声回答道,“嬴政可能要借自己被刺杀这个由头,逼迫小圣贤庄协助他,推动焚书令。”
“焚书令!?”
这个词汇让众人齐齐一惊,脑中各自浮出诸多猜测。
虽然单靠读音他们不能精准确定张良说的具体是哪三个字,不过每个人基本都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焚书……对于诸子百家来说,烧书都是绝对不可取的行为……烧别家的书另说。
高渐离最先开口,脸色阴沉,语气加重问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名思义,焚书。”张良倒是很平静,淡淡的述说道,“根据现有的情报判断,嬴政打算烧掉天下几乎所有的私藏书籍,只有咸阳可以留档保存。
“除此以外,各地官府可以保留地方志档案,百姓则只允许持有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简短两句话,对高渐离等人来说不啻于天崩地裂。
哪怕是丈育如天明,也不难感受到这个消息有多炸裂。
“他疯了吗!?”高渐离脸颊几乎和眼角挤成一团,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
“也许。”张良笑了笑,对此倒也认同。
其他人也紧跟着纷纷扰扰的嚷嚷起来,语意基本都离不开抨击谩骂嬴政,像大铁锤这种糙汉子更是直接冲着对方直系亲属开喷了。
张良看着眼前的混乱,并不觉得高渐离等人反应过激。
哪怕是他,第一次知道焚书令这茬事的时候反应和他们差别也不大。
说到底,这件事太疯狂,也太离谱了。
从本质上来说,皇帝要的不是烧掉一些竹简或纸张,他要的是彻底摧毁属于民间掌控的‘知识’,并把所有‘知识’都掌握在帝国朝廷手里,也就是掌握在皇帝手里。
这对诸子百家来说,等于不折不扣的断根行为。
现如今的诸子百家,大都文武夹杂,换言之就是同时涉足庙堂和江湖,既搞学问,也练武功。
但对任何一家来说,最根本的都是他们的学术理念,而非武功。
武那部分,他们可以牺牲,但文的那部分绝对不容动摇。
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诸子百家不愿意把对知识的垄断交给嬴政。
这可以说是狗咬狗的利益之争,但也不完全如此。
毕竟知识产权也是一种正当权力,而诸子百家的学问源自于他们的先贤,他们多少拥有点继承的权力,同时他们也在延续扩大深化这些学问――方向的对与错姑且不论,总之他们都在做些事。
哪怕抛开这些不说,诸子百家的学者普遍都不介意将知识分享给其他人――他们愿意传播,并希望自家的学问传播的越广越好,只不过受限于现实或客观或主观的桎梏,没办法做到无限制传播。
但皇帝就不一样了。
他收拢传播‘知识’的权力,就是为了添加额外的限制。
对‘知识’本身来说,对百姓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当然,如今的绝大多数百姓还挣扎在饥寒交迫,生死一线之中,对于知识这种奢侈品,普遍不是很上心。
有闲心的话或许会帮着吆喝两声,没功夫的话那就爱咋咋地了,所以焚书令或许会在整个帝国境内掀起轩然大波,但真正会为此极力反抗帝国的,注定只有诸子百家这些直接受害者。
当然,其背后蕴藏的隐患,就远不止是这么简单了。
“必须要阻止他!”雪女终止了乱哄哄的局面,冷冰冰的喝道。
“怎么办?”大铁锤挠着头问道,“再想办法干掉他?”
除了直接把人杀了,大铁锤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嬴政要做的事。
虽然他的脑袋单线程,但是这一次,他想的还真没毛病。
反而是更聪明的高渐离没能看明白这一点,目光投向张良:
“子房,应该有办法吧?”
“就算是嬴政,也不可能真的和全天下人作对。”
盗跖跟着附和道,“对啊,更何况还有法家呢,丞相李斯都是法家学派的,他们可占着朝堂上的半壁江山,他们难道能接受?”
张良淡然一笑,回应道,“首先,帝国中央朝廷中,法家学派的人占比并不到一半,不过大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从权柄上看反而超过了半数。”
“其次,法家典籍虽然也在焚书之列,但对这些法家官员来说,法家的利益和自身的利益并不一致。”
“在这件事上,出身法家的官员身上更重要的标签是官员,而非法家。”
皇帝此举是在掘诸子百家的根,但并未在实质上损害官僚的利益,从长远来说更是有益的――他们哪怕没书,光靠着口口相传都能保证自己的后代接受教育。
此消彼长之下,等于以后就没人能跟他们的后代竞争了。
“狗屎!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吗!”大铁锤不懂太多,但简单的利来利往还是能明白的,不由骂了一句。
高渐离反而很冷静的反驳道,“可是,皇帝真的愿意一直和他们分享自己的权力吗?”
皇帝确实需要官员,但官职可不是世袭的。
现在的丞相是李斯,不代表以后的丞相是李斯的子孙。
皇帝要的也不是摧毁知识,而是把谁能获得知识的权力握在自己手里。
他当然可以让现有的官僚与他世代休戚与共,但也可以选择换一波人。
而从帝国的制度来看,后者的概率显然更大――帝国唯一能世袭的就是皇位,除此之外都不行,能袭承的爵位也都是降格继承。
从这个角度来看,让皇帝掌握更大的权力,对官僚来说是绝对不利的。
张良笑容不改,轻声回答道,“权力与权力是水火不容的,也是此消彼长的。”
“我有个朋友说过,皇帝的权力和臣子的权力,总是会发生矛盾的。”
“但很可惜,我那位身为百官之首的同门‘师兄’,他……呵呵,是个妙人。”
李斯是个不折不扣的官迷,从这一点来说他倒是对得起孔圣门徒的身份。
但他过于在意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