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寝殿惟剩一屋子白幔无目的飞舞。一个贴身侍女犹疑了下,追了上去,长脸太监想拦,犹豫了一下又放行了,怕横生枝节。到现在为止,都是按照阿敏的吩咐,福晋也算服帖。今儿个的差事不好办,别砸手里了,赶紧送去交完差得了。
阿敏选的往生地十分僻静,这边沿着游廊过去,穿过月洞门再往西北角。往生殿的廊庑下,他跟三个兄弟面色凝重,看着小福晋一行走近。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没那么好打发,原也不指望她能顺从的摁下指印。指印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个过场。死前所摁,跟死后所摁,谁又知道?那个文书他本是不稀罕的,要不是几个弟弟非要留个字据应付外人口舌,他才懒得做这个样子。反正总会有人去质疑真假,真假有什么不同?他根本不在乎。
看样子,方才哭哭啼啼的,根本没吓唬住软硬不吃的小福晋,反而激起了她的怒气。他早说了,什么指印文书之类,没用极了。他那套对付的法子才管用。
小福晋被推进往生殿,战战兢兢的侍女紧跟进来搀扶她站好,打量四周。往生殿原是废弃无人住的,一直也没有打理,后来府里便拿来堆放杂物。因是才清理出来,屋子里散发出浓浓的霉朽味,如今冰雪积寒,殿里没有笼火,阴冷刺骨。
二十个白衣格格,每人面前一个脚凳,头顶,是结好的二十条白绫。风吹着白色绫绸满殿里飘荡。殿深处,整齐排放着二十个木床,那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已到昼夜交替时,外面天空透出鱼肚白和微薄的近乎看不到的蓝。新的一天就要来到,可屋里的人再看不到明早的晨光。临到这时,有人突然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嘶喊着“救命”往外冲,只是立时就被人紧紧抱住,蒙住口齿。殿里一片新的哭声和声嘶力竭的嚎叫。
往生殿的窗子已然奉命钉死,殿内四角放了香炉,熏起了香。想来是为的一会儿有人投缳后失禁,怕气味难闻。香味浓重,跟陈腐的霉烂味掺杂,并不好闻。
虽心里有些子准备,可真的面对这些尚算熟悉的人,看着她们在眼前垂死挣扎,小福晋还是睁圆了眼睛。
“福晋,鄂扎在哪里?”身后,阿敏带着三兄弟走进来,瓮声问她。这才是带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阿敏,我是你額涅,你悄无声息的杀了我,不怕宫里和宗人府将来责难?”小福晋正色呵斥道。
说起来,阿敏比她这个额涅还大了两岁。
阿敏声音嗡嗡的,扫视一眼殿内众人,自说自话,“你让鄂扎回来,这些人,还有福晋,就都不用殉了。”
小福晋听了叹口气,诘问道,“难道我真告诉你鄂扎下落,你就会放过她们,饶了我???只不过多一个人陪着我去死罢了!”
这种小孩子的把戏,用在她身上,真是无聊。
阿敏嗬嗬笑,“那便不等他回来。”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那就没必要再等了。他举手一挥。殿内响起极细又极有节奏的声音,“吉时到,格格们升遐了~~~!一路走好咯,伺候好老王爷~~~”
格格们便被匆忙的扶上或抱上脚凳,头被硬塞进绳扣里,刚套了进去,下面的人便娴熟的抽了凳子。不过十几息功夫,几个眨眼间,二十个活蹦乱跳的人,先还用劲蹬踢几下,一会儿后便安静了,一个个飘飘荡荡挂在半空,殿里终于没有声息,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