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说,离姑娘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呢?”
“那定王殿下不妨先说说看。”
段亦澜看出离央的不屑,但他心中自有决断,这个人,绝对是目前四方楼北楼使北檀的绝佳人选。
对视之间两人已是用目光过了数招,段亦澜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放在了离央面前,同时沉声开口:
“锦衣卫副统领,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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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州四国,东楚西燕,南越北赵,论起皇室纷争的混乱,东楚身为四国之首也一并担起了这个首位。
元昌十九年元昌帝驾崩,二十岁的元嘉帝段亦玄继位,做了东楚的第八代皇帝,到现在已经是他登基的第二十五年。段亦玄本有兄弟七人,但夭折的夭折,战死的战死,现在只剩下有着“武可定国,文可安邦”之称的定王、安王两个兄弟。膝下儿女倒是不少,不过多儿少女,除了段明月这一个公主,其余皆是皇子。段家皇室的血脉到了段亦玄这一辈也算得上是空前绝后了。
而在这大大小小十三个皇子之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大皇子段明晟和二皇子段明承。这两位皇子之争的背后还牵扯到现今朝堂上的两大派别,一个是大皇子之母皇后杨蓉所出的将军府,一个是二皇子之母璃妃苏璃所处的太傅府。本来这一文一武也牵扯不到什么利益纷争,但任何事只要是与皇位相关,那就只能是争个你死我活看鹿死谁手了。
本来两派势力相当,无论是明面还是暗里都还算得上均衡,但四方楼的决定一出,这原本平衡的局面便被彻底打破。无论是谁都不会小看阵师对皇位之争的影响,哪怕它曾经险些被皇室灭族。
所以自从四方楼这一消息传出后,段明承在朝堂上的势力明显有着不断扩大的趋势。每日早朝都不乏见风使舵的朝廷命官言语或明朗或隐晦的向段明承示好。面对这样的不利情形,猜不到下文的各方势力有的心急如焚如段明晟,有的静而观之如段亦澜,都在等待这样的形势将会带来怎样无法预计的庞大后果。
这个后果,即便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段亦玄也无法轻视,以至于今日早朝之上将将军府虎符丢失一案都交给了段明承。
这无疑是一个烫手山芋。案子查清了,就是大功,在这上面做点手脚趁机拉太子下水自己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但若是查不好,就相当于是把东楚三分之一的军队送给了别人。这个责任,哪怕段明承有了四方楼撑腰也是担不起的。
段明承深知这件事有多难办,第一时间就到四方楼去找离央商量了。可他没想到自己火急火燎的赶到,却被告知离央并不在四方楼,更是没有人敢询问自家楼主的去向也就无从去找,他只得一无所获的回了他的二皇子府。
他大概是想不到的,离央根本没有时间去帮他想什么办法找什么虎符,此时的她,正和也刚刚下了早朝的段亦澜在监牢的暗处看尹青受刑。
阴暗潮湿的锦衣卫监牢算是东楚所有牢房里条件最差的一个,它不像大理寺监牢和天牢那样规模庞大,其独立性也不常有犯人能够关押,因此没有人日常打扫,基本上是常年废弃的。这次尹青负罪入牢,可以说是整座监牢唯一的犯人。
尘土混着血腥气在空中弥漫,明黄的蜡烛在墙角散发着昏暗的光,只能照亮审讯室的一角。段亦澜和离央隐匿在审讯室木栏杆外的黑暗角落里,既能清楚看到审讯室的情景,又不会被轻易发现。
审讯室内,尹青被粗绳绑在木架上,任由沾了盐水的鞭子在自己的胸膛和后背抽出一道道血肉外翻的伤口仍是一声不吭。有时痛极了,也只是仰起头咬紧牙关,让汗水和血水顺着青筋暴起的脖颈下流,刺痛的渗进狰狞的伤口。
离央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若只是这样血腥的场面倒不至于让她动容至此,令她真正感到厌恶的是那手持鞭子的人的话。
离央原本不认识他,但从他的话里也听得出来,此人是现锦衣卫统领蒋魁。而尹青被吊起来惨打的原因,竟是涉嫌与刺客勾结刺杀皇帝。
“尹青,你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不管这件事你有没有做,在皇上那里,你都做了。”蒋魁说着,幸灾乐祸的语气甚至带了些许苦口婆心,“所以就别死咬着不松口了,现在根本没有人关心你是不是对皇上忠贞不二,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或许有人相信你是清白的,可是到了现在还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你说一句好话,你自己也知道是为什么吧。”
“吏部的李大人要你帮忙往锦衣卫里安插亲戚的时候,林太保远房侄子街头打架请你偷偷放人的时候,七皇子强占民女要你保密不要上报皇上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你就稍微,稍微懂那么一点人情世故,稍微变通一点,圆滑一点,多好啊。不过我也庆幸,真多亏了你的‘正直’,才能让我一路爬上正统领的位子。”
他一个人兴致勃勃的说了这么多,可当事人却毫无反应的像木头一样。蒋魁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空虚感,现在的场景他在梦里估计都会笑出声,可现在真的做到彻底把他踩在脚下,却没能从中得到丝毫的快感。
“说话!装什么哑巴!”蒋魁吼叫着把鞭子用力的抽向尹青,终于在密集的鞭声中等到尹青的一声闷哼。他满意的继续挥舞着鞭子,继续用言语刺激着尹青。
“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初你我二人受任的时候,正统领的位子原本应该是你的,但就是因为你太顽梗不灵,我才能将你踩在脚下!”
“所以现在,一个既偏执又有罪在身的锦衣卫副统领,在所有人眼里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蒋魁说了这么多,连离央都觉得气从中来怒火中烧,尹青却一直低着头不出声,昏暗中披散着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表情和眼睛,让蒋魁和离央都看不到那里面是怎样的坚韧——和失望。
独角戏一样的剧情无法使蒋魁得到期望的快感,于是他更加用力的抽打着尹青,企图用更多的鲜血来代替尹青的回答。
离央忍不住敛下目光不再去看惨烈的现场,沉思了良久。久到蒋魁没有力气继续抽打下去,久到尹青都撑不住昏死过去,久到段亦澜以为今天或许得不到她的决定,她才终于重新抬眼看向即使凄惨却依然背脊挺直的尹青。
她低声开口,嗓音带着沉默太久后的沙哑和沉重。她说:
“怎么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