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一时被问住,有些狼狈地别开了眼去,音调不自觉地冷硬起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自己想想,我到底哪儿对不住你?你明知道我爱你,还这般三番五次地试探着我对你的底线。”谢衡抿了抿唇,说话时依旧是平静的语调,“苏婉,你怎么对我没关系,但你不该这样作践我对你的感情。”
“那又怎样?”像是被踩了痛脚,苏婉的声音猛地高了起来,“是你自己愿意的,你现在怪我了?”
“是。”谢衡眼睛里的自嘲神色更重,“所以我活该。”
苏婉讥讽出声:“那你现在做出这副表情又想给谁看?”
“我不是给谁看,我只是不想再这样了。”谢衡偏过头去,不再看她,“最后一次,要么跟我走,不要再跟徐望联系了,要么你回去找徐望,不要再跟我联系了。”
苏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他能这般决绝:“你在逼我?”
“是你在逼我。”
“……”
苏婉用力咬了咬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两人的谈话第一次以不欢而散为结局。
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出国前了。
谢衡并不意外。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权衡利弊,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有利,她舍不得放在眼前的这些诱惑。
她想要谢家的钱,还想要徐望的爱,更想要佳信旗下的医疗团队来给女儿治病,可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没道理这些好处要让她一个人全占了。
矛盾的再一次爆发是在孩子出生之后,苏婉提出了骨髓移植的想法,谢衡没同意,再之后的几年里,苏婉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
谢衍的童年记忆里总是充斥着神经质的声嘶力竭。
这一切,停止于深冬的一个雪夜。
苏婉跳楼自杀了。
直到临死之前,她仍然固执地把这些过错归咎到谢衡的身上,而谢衡也就这样沉默着,由着所有人误会,由着满城的风言风语,却从来没去为自己解释过。
明明这一切的开端都是苏婉。
明明最开始靠近他的那个人是她,把所有人的生活都搅得不得安宁的那个人也是她。
可到最后,却是谢衡沉默着把一切都担了下来。
死的人,一了百了。
活的人,还在生死中继续纠缠。
徐家兄妹的事是个意外,除了苏婉之外,谢衡并不想跟徐家的那些人有什么牵扯,包括曾经跟苏婉结过婚的那个男人,冷处理或许是最好的一种方式。
至于这会不会被误解,谢衡毫不在乎。
对于他来说,他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是苏婉,而不是与她相关的那群人。
即便苏婉是出于目的才接近的他,但就像《面纱》中所说:“我对你根本就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目的,你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
爱,本身就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可这段长达数年的感情纠缠却牵扯到了太多的人。
直到去世之前,谢老爷子都很自责。
他觉得是自己毁了儿子的一生,甚至连小孙子也受到了无辜牵连,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地想给儿子找一个西语家庭教师,那么谢衡的人生会不会是一个全然不同的模样?
老爷子有太多的话要说,也有太多的事放心不下,可他看着谢衡,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衡啊……”
老爷子最终也只是一声长叹,而后万般遗憾地阖上了眼眸。
六月份,已经到了江州的梅雨季节。
老爷子下葬的那天正好是个阴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老宅里来了许多人,大多都是老爷子的故友,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佳信在生意场上的朋友。
老爷子一生与人为善,最后却满腹心事,遗憾离世。
葬礼过后,老宅就空了下来。
原本的佣人被遣散大半,只留了管家和负责卫生的部分人,房间仍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只是少了老爷子,老宅里也跟着少了生气。
谢衍很快从老宅里搬了出去。
没了老爷子在这儿,他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空宅,也没了意义。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谢衡来了一趟。
他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谢衍原本是不知道的,是管家犹豫了半天,还是上来敲开了他的门。
谢衍顺着走廊往楼梯处走,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酒精的味道。
越接近楼梯口,酒精味越明显。
谢衍在二楼的转角平台处见到了谢衡。
他坐在第三层阶梯上,长腿跨过楼梯踩在下面的地毯上,腿边除了一瓶只剩了小半的白酒之外,还丢着好几个东歪西倒的易拉罐。
谢衡就在这满室的酒精味中,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身后的动静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回头,在光线昏黄的长廊灯中对上了一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
只是跟自己不同的是,那双眼睛的瞳仁又黑又冷,仿佛没有半分情绪。
谢衡怔了怔,忽然叫他一声:“阿衍。”
谢衍没有回答,只是搭着楼梯扶手,垂着眼睛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是在看陌生人。
谢衡借着楼梯扶手,缓缓站了起来。
父子俩隔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沉默而无声地对视着。
十二三的少年,个子已经很高了,站起来也只比他矮半个头的模样,原来在他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角躲着他们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
谢衡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懊悔的滋味。
或许,他不该跟苏婉纠缠这么久。
如果他心软一点,不以救她女儿作为筹码,只当自己爱屋及乌纵容着她。
又或者说,如果他心硬一点,直接断了她的念头,不再跟她毫无意义地牵扯下去。
那么,现在会不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