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晴朗,北地的天,艳阳高照,皑皑白雪、凉凉寒风,都不能冷却安远城里的大热闹。
安北军曾经的大将,战死沙场的陈祥乾将军之遗孤,如今的安北军参军,陈冀和将军今日大婚,新娘子姓甚名谁外人不得而知,但她有个在北地军户心中,最耀眼的身份,君山医女。
天还没亮,安远城里君山药行那一大片园子,就已经灯火通明。
长公主以娘家人的身份,极其低调地进了忙而不乱的君山药行大门,一进门,便看见兴奋得眼睛都在冒光的秦念西,只笑着点了她道:“瞧你这丫头一脸的兴奋劲儿,姨母倒是好奇,若是到你出嫁的时候,会是个什么场景。”
秦念西连忙跺了脚挽上长公主的手,轻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姨母在这大门上排揎阿念,也不怕呛了凉风。”
长公主不理她,只兀自看向胡玉婷道:“婷姐儿帮姨母看好了,回头给姨母写了信,要一样不落地给姨母送过来。”
胡玉婷忙不迭点着头道:“嗯,王妃放心,婷姐儿保证,一定会把姑娘流了多少滴眼泪都数清楚,一滴眼泪也不落,都给王妃写了送过来。”
荣尚宫笑道:“哟,那可是不容易,女儿家出嫁前,那眼泪就跟开了冻的大河一样,那哪儿是一滴两滴能说得清楚的?”
秦念西咬着牙红着脸道:“嬷嬷真是,今儿主角儿可不是阿念,再者说了,阿念肯定不哭,嫁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胡玉婷轻笑道:“王妃和嬷嬷别听我们姑娘的,她就是嘴上硬,这阵子,从祁远山到这处宅子,天天跟在紫藤姐姐身后打转,别人是变着法儿跟新娘子说些好的,生怕眼睛哭肿了当新娘子不好看,我们姑娘倒好,昨儿夜里还硬要跟紫藤姐姐挤一张床上,生怕紫藤姐姐不哭一样。”
“这会子孟嬷嬷还在用鸡蛋给紫藤姐姐滚眼睛呢,那眼皮肿得,啧啧……”
长公主听得只觉得心里像被只手狠狠攥了一把,紫藤是彤娘身边的旧人,跟在阿念身边,守着她长到如今,患难与共,祸福相同到如今,虽说不是嫡亲姐妹,实际上比许多嫡亲姐妹更为亲近。
如今紫藤要嫁在这远离故土的北地,阿念即将南回,归于王家,这份不舍和牵挂,以及往后漫长的未知日子,两人的心境可想而知。
长公主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握了握秦念西挽着自己的手,轻声道:“念丫头放心,有姨母在这里,但凡有一丝儿不好,姨母都不会叫紫藤受了委屈。”
倒是荣尚宫跟着笑道:“哟,我看那陈将军在紫藤姑娘面前,一个不字都不敢说,说话声儿都不敢大了,哪儿还能有机会让王妃出手。”
王妃笑道:“还算他知道好赖,我们紫藤又懂事又能干,若不是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儿上,哪儿还能轮得着他……”
几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屋,紫藤已经被喜娘催着去沐浴了。
长公主极有耐心地坐在紫藤发嫁那院儿里,跟着秦念西和胡玉婷几个,看着繁琐的上妆穿衣等步骤,说说笑笑,倒是冲淡了不少原本该有的不舍之情。
这场婚礼,本来就办得特殊,王爷为了表示看重,亲自给陈冀和指了几个同去结亲的傧相,都是军中有勇有谋,仪表堂堂的好儿郎,把战甲换了隆重的长袍,把沉着内敛换了喜笑颜开,硬是把个行伍硬汉组成的队伍,变成了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把素日极其低调的陈冀和将军,衬得英武不凡,喜气外露。
这样的迎亲队伍,到底没有在一肚子鬼主意的袁二和满腹诗词歌赋的王三郎设计的诸多拦门环节里,丢了多少面子,不过那位新郎陈将军,也不知道是喜得有些傻了还是故意的,反正见了拦门酒就喝,直把张家药行里负责拦门的女儿家,喝得都不好意思不给他开门。
到最后一关,陈冀和一行叩开了新娘子那院门,老远便隐隐看见秦念西隐在廊下看热闹,二话不说,只双手端了那最大的一杯酒,远远冲秦念西站着的地方,深深鞠躬下去,再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秦念西看着陈冀和那番举动,只禁不住眼眶一热,背过身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悄无声息溜进了厢房中,听着里头各种繁琐的礼节,新郎热热闹闹把新娘子背出了院子,热闹声越来越远……
前世里,紫藤姐姐大约是和她一起,没在君仙山那场大火里,可她离她很远很远,远到仿佛不认识一般,重来一次,她一步一步,做了那么多和前世完全不同的选择,活到如今,看着前世那些罪魁祸首一个个被揪出来,这大云的天,也变得越来越清明。
紫藤姐姐跟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她从来不置喙她的决定,只是默默地守着她,完成她交代的差使,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如今也按照她的心意,大胆往前迈了这一步,只希望她这一辈子,下剩的日子,眼里不再是尽如死灰一样的静寂,而是像这北地的太阳天一般,澄澈明媚。
到长公主从厢房里找到秦念西时,她已经泪流满面,哭得透不过气来。长公主把她搂进怀里,轻声按抚道:“紫藤说,她会听你的话,好好过日子,好好和陈将军生儿育女,把日子过得繁花似锦。还说让你南回之后,在你阿娘坟前上香时,帮她祭告一番……”
秦念西哭着点了头,哽咽着道:“我阿娘,定会……我没事,我就是,想起了阿娘……”
长公主听得这话,喉头也忍不住哽了哽,只抱着秦念西,一只温热的手轻抚着秦念西的后背:“嗯,姨母知道,知道,咱们女人嫁人,不管什么身份地步儿,都跟一场豪赌一样,你阿娘……虽说……可到底,天底下的男儿,大多总还是好的,咱们要向前看,往后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