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峫望着静静躺在银色锡纸上的两枚胶囊,脑海中乱七八糟闪过了很多念头。每年因染上毒瘾而形毁人废的卧底,内网上定期公布双规的被毒贩腐蚀的干部,念书时警校组织去强戒所参观,有个胡子拉碴不人不鬼的老头背对着禁闭室的小窗,紧紧抱着膝盖,怎么都不肯转过头,教官小声说他曾经是个曾经受过很多表彰的缉毒警……
但在外人看来,严峫脸色如常,那怔忪其实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
“综哥的货,纯度还用试?”严峫顿了顿,抬手接过锡纸,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伸来按住了他。
江停从严峫怀里探出头,整个人似乎迷迷糊糊的,形容疲倦而萎靡。
他的视线涣散没有焦距,但在夜店包厢暧昧的灯照下,眼底水光顾盼流转,眉梢微微吊着,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仿佛是朵糜烂又奇异的花。他的动作也非常轻柔,但又不容拒绝,把锡纸从严峫手里拿了过来,细瘦修长的手指将胶囊拧开,倒出白|粉,完全不顾周遭其他人的注视,折好锡纸放在鼻端前,用指甲按住一侧鼻翼,深深陶醉而厌倦地吸了一大口。
这一切都发生得近在咫尺,严峫瞳孔霎时紧缩如针。
“……”
江停顺手把空了的锡纸向综哥一扔,软绵绵没骨头似的,向后倒在了严峫怀里。
吸了?!
怎么回事?!
现在该怎么办?!
这是严峫平生最惊疑不定的十秒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露出了堪称为惊惧的表情。
是的,惊惧。
他从警这么多年,抓过的毒贩越多,对毒品的了解越深,就越控制不住对白色粉末的憎恶和害怕。也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懦弱面如此了解,才知道江停作为一名真正资深的缉毒警,其心态跟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毒品也只会更加的抗拒。
真正跟毒品对抗的一线警,会知道白色恶魔带来的恐惧是战胜不了的,所谓从心底里藐视敌人那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正是这种害怕,这种恐惧,才能保护他们避免在摸黑前行时,滑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严峫嘴唇动了动。
综哥似乎在笑着说什么,可能是打趣,同时喋喋不休地自夸。胖子在努力配合他,试图转移毒贩的注意力。
但这些喧杂的背景音对严峫来说,突然变得十分模糊。
“唔——”江停突然捂嘴起身,含糊不清道:“热。”
综哥大笑道:“好货就是这样的啦,跟老胡卖的那些不一样吧?你们在这等一等,药劲散过去才行。来大兄弟,你也来一根,帮他发散发散……”
严峫弯腰将江停一把打横抱起来,顺手接过综哥递来的自卷烟别在耳朵上,痞笑道:“行,去趟洗手间。”
紧接着他向胖子丢了个眼色,也不管毒贩是什么反应,在红毛灰毛俩马仔的哄笑声中径直进了包厢里自带的卫生间,反手关上门。
嘭!
严峫连个顿都没打,先拧开水龙头,再一按马桶冲水键,在两种水声的轰然掩盖下把江停往墙上重重一抵,低喝道:“你疯了?!”
江停却异常从容,摊开掌心说:“冷静一点。”
严峫低下头。
——只见江停刚才按住鼻翼的左手上,掌心内侧靠近锡纸的那一端,赫然沾满了白色粉末,全是毒品!
严峫紧抓着江停肩膀的手一松,突然没声没息软了下去,直蹲在地上抱着头,虚脱般长长松了口气。
江停:“……”
江停拿不准他在干什么,迟疑了会儿才半跪下身,推了推他,问:“你没事吧?”
“……没,”严峫抬起头,满脸都是类似于超脱的神情,乍看上去有点像突然进入了贤者时间。他唏嘘说:“我差点被你给吓软了。”
江停皱眉道:“……对不起?”
“不是那个软,是全身软,不是那种再也硬不起来的……艹,我他妈在说什么啊。”严峫强迫自己摆脱乱七八糟的状态,喃喃地爆了句粗口,终于镇定下来:“时间不多了,你赶快离开这里,到夜店后门三春巷尽头一辆车牌尾号三个1的大切诺基那里报警,或者直接找个电话亭报警也行。我出去拖会儿时间,一定要让他们拿出‘蓝货’来,你通知外围行动组五分钟后立刻突破!强行撞门!切记掐好时间,快!”
卫生间靠建筑外墙,有个小通风窗,宽度也就江停这种身材能勉强通过,再从二楼跳到夜店后门堆积的垃圾箱。
严峫往掌心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就要起身徒手去拆窗,突然被江停拉住了。
“怎么?”
“……”
江停似乎在思忖什么,严峫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说,别废话。
“严队。”江停缓缓地道,似乎每个字都经过了唇齿浸润才出口,他说:“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严峫:“?”
“关于你们这次行动的目标,那种浅蓝色结晶体状的新型精神药物,这里……”
江停话音未落,被门外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
包厢门重重撞上墙,又飞速弹回,被人一脚踢开。哗啦啦数不清的脚步涌进了包房,综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人抢上前控制住了,躲在卫生间里的严峫和江停同时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威严的怒吼:
“不许动,警察!”
严峫和江停对视一怔。
“……老秦?”严峫狐疑道,“不对,不是老秦。”
江停则二话没说,立刻上前开始拆通风窗。
但紧接着,外面传来的下一句话如同天雷,轰然劈在了他俩头顶:
“——颐和路派出所,有人举报你们涉嫌同性猥亵、容留卖|淫,统统给我站起来双手背后蹲下!身份证暂住证拿出来!”
哐哐哐!哐哐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