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觉却越说越激动,坐到床边俯身对着方兰音怒吼,“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你也一样!那野杂种没来之前我们一家好好的!
我和士优、士莹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咱们一家其乐融融,有什么不好?
自从他进府,你一心扑在他身上又当爹又当娘,他哭一声你就眉头紧皱,他一笑,你比什么都高兴!
我们兄妹三人这二十多年来,你可有认真看过我们兄妹一眼?士莹为何迟迟不嫁?她的脸为何成今天这幅样子难道你不知道?”
方兰音痛苦地闭上眼,将头偏向一旁。
这是方兰音心中永远的痛。
青州城中老一辈的人都有些奇怪,方兰音年轻时候是有名的美男子,却不知道为何女儿容貌可怖如斯,至今无人求娶。躲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方士觉看着父亲如此神情还不够解气,他就是要将他心里的伤疤一次又一次揭开!
这是他欠他们的,他也许是一个好舅舅,却永远不是一个好父亲!
方士觉俯身下去,在方兰音耳边咬牙说道,“阿爹,我看你是忘了,那我便再与你说一遍那日的事。
那年寒冬,你在床前守着那个病秧子。说来他也可怜,没爹没娘,连副好身体也没有,三天两头不是这病就是那痛,能活到今天也算他命大。
那年是青州最冷的一天,你从外地回家,刚进门话都顾不得与我们说,便直奔他床前。
亏得我们兄妹三人日日在门口等你,进门却只有一个冷脸,甚至正眼都没看我们一眼。
士莹伸手扑上前要你抱抱,却被你拂到一边,跌坐在雪地里。她那年才五岁,还满心期待阿爹给她带礼物。
你总说方鸿没了爹娘一人活在世上可怜,要我们多让着些他。
你可曾想过,从小到大,你待我们冷漠如斯,我们何尝不是如同没有父亲?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咳咳——”
“咳咳——”
闻言方兰音胸闷得很,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
方士觉抱臂冷眼看着,心中没有半点波动,药汤已经很久没煎了,他也不打算再煎了。
毕竟,很快就用不上了。
没注意到身旁的床帐微微颤动了一下。
方鸿在床帐后紧紧捏拳,恨不能立时冲出去,此时咳嗽声慢慢停息下来,他也冷静下来,现下出去也没有半点作用,顶多是再被方家两兄弟关回小院里头。
而他二人所忌惮的无非就是将会分到自己手中的家产。
他想了想方士觉刚才所言,若以祖父现在手中的遗书,自己分到的财产绝不会少,甚至可能比三个舅舅每人分到的都要多。
更遑论方士觉他们每个人手中的财富,比自己少了绝对不止一星半点。
他们定然不甘心,若要阻止祖父,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吹吹他的耳旁风。另一个则干脆得多,自己只要消失在这世上,那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方鸿只觉背后一身冷汗,自己自始至终没想过要方家的财产。
现在看来,不争不抢并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脑子正是一团浆糊,忽而又听得床帐里头的方士觉继续开口,“阿爹,原先的士莹也很好看的。她长得很像你。你可还记得她是如何跌进炭火盆的?”
这话听得方鸿身上都是一阵鸡皮疙瘩,他从不知道方士莹那张可怖的脸背后的故事。
炭火?
光是想想都觉得浑身发疼。
床帐外的方士觉继续说道,“可怜的士莹那年不过五岁,你回来都没看她一眼,她撵在你身后撵了一路。你守在方鸿床前又是喂药又是擦脸,士莹不过是要父亲抱一抱、哄她两句。
你却半点耐心都没有,急着打发她走,士莹鞋底的雪一化,鞋底一滑,整个人脸朝下栽进炭火盆中。
而你,就在她三步之外。”
“别说了!”方兰音沙哑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打断他。
这是方兰音心中永远的痛。
那天的场景每天都要在自己脑海中回放百遍。
那年方鸿着了冷染了风寒,原以为和从前一样只是寻常的风寒,喝几天药也就好了。
却没想到他一病不起,昏迷不醒,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怕是熬不过去了。
自己心焦,却也蹊跷,怎么会如此严重?
便暗地里找家中仆子打探过,原是方士觉、方士优两人将方鸿扒光丢到雪地里头去,又逼着他吃了许多雪团下去,这么一闹,小命差点保不住。
自己气不打一处来,进门见方士觉、方士优两人还在若无其事地嬉戏玩闹,心中更是怒火万丈。
本想将两人吊起来痛打一顿,但心中记挂方鸿,什么也顾不上,赶忙赶去查看方鸿的情况。
却没注意身后跟着的方士莹,正伸着两手要抱抱。
方兰音看着昏迷不醒的方鸿心下烦躁,不耐烦地将她打发离开。
却不留神手下一重,衣摆一带,将方士莹挂了个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终究是没有站稳,一头扎进那烧得通红的炭火盆中。
直到方士莹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方兰音起初还怀疑是她故意哭给自己听的,有几分不耐烦。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士莹倒地上早已昏死过去。
方兰音将她抱起,她半面烫烂,皮肉烂得向外翻开,头颅上也没个好地方,梳得整整齐齐的小辫子烫得乌七八糟,头皮秃了大半。
大概是从那天起,自己成了活在这世界上的一个行尸走肉。
“阿爹,士莹说了,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方士觉轻飘飘丢出一句。
方兰音只觉这话重如千斤,压得自己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