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的祖国很像?为什么?”
林怀恩愣了下,他没想到塔妮娅会这么说。
他知道,自己和盲骑士最后的那段对话,通过对讲机,传到了原夕暮与塔妮娅那里。
但一直以来,他都将盲骑士的感悟,当成一种很个人的事情,完全没想到,塔妮娅居然会将它和“自己的祖国”联系到一起。
而塔妮娅只是淡淡地说道:“信仰,我们也曾经失去了信仰。”
“但是我们却没能像那位盲骑士一样走出来。”
她的眼睛低垂着,看向地板:“我的祖父一直在和我说,如果联邦还存在,那么绝对不会允许卡德昌像是一块滥觞一样,在西伯利亚美丽的冻原之上,持之以恒地溃烂那么长时间。”
“……但是北联,也是因为卡德昌地下城的溃烂,才承受不住国内国外的压力,陡然崩盘的吧……”
林怀恩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总觉得在少女面前谈这个话题,很容易被她一拳打死。
但很显然,塔妮娅并非这么想。
她摇了摇头:“我们确实是因为卡德昌地下城的怪物潮涌,以及1号前线基地的毁灭,才失去了对北联的信心,但是在北联解体之前,我们就已经产生了动摇。”
“我们曾经相信,让北联解体,让各个联合体自治,能够让我们所有人过得更好,但结果,却并没有出现这种预想中的情况。”
塔妮娅抱着膝盖,低下了头:“随着北联的解体,国家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从我出生到现在,卡德昌地下城的污染范围扩大了十倍有余,根据我祖父的说法,这在北联时期是不可想像的。”
“看着家园一点点被侵占,猎人们忍无可忍,集合起来,依靠自己的力量,向卡德昌地下城蔓延出来的怪物们,发动了攻击。”
“我们试图猎杀《白色狼王》,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短短的二十年里,村落里合格的猎人减少了七成,就连我的父母都在围猎《白色狼王》的时候,消失在了冰原上。”
“卡德昌地下城的扩大,甚至惊动了你们国家,每年你们都会派遣观察团,还帮助我们的军队建设封锁隔离墙。”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没能像是那位骑士先生一样,坚持自己的信仰,选择让国家解体,并且因此承担了一切后果。”
说到这里,塔妮娅就像是感到很冷一样,用力抱紧了自己的身体,明明比原夕暮还要高半个头,却在此时此刻,表现得像是最初的紫苑一样柔弱。
她用力闭上了眼睛,虽然没有哭,却显得异常的悲伤与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现在即便返回西伯利亚也无济于事,我的村落已经开始燃烧,我的亲人们或许早已经倒在屠刀之下,我甚至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与样貌。”
“但是我只能回去复仇,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
“我不像骑士先生那样勇敢,若是不返回西伯利亚,我就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所。”
“即便我知道,回去便意味着死亡。”
“即便我知道,回去便意味着被西伯利亚的大雪所吞没,但我不能不回去。”
“这就是我们西伯利亚猎人们的宿命。”
“死亡或者战斗……这就是我所接受过的教育。”
塔妮娅始终没有哭,即便她像是盲骑士一样紧闭着双眼,林怀恩也能感受到,在她雪白的睫毛之下,隐藏着的是空洞与茫然的眼神。
因为,除了力量之外,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叹了口气。
林怀恩挠了挠后颈。
他本来不想谈这些事情的,但既然塔妮娅都说开了,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你的家人应该都已经死了。”
林怀恩很直白,他一上来,就挑明了两个人原本都没打算挑明的事实。
塔妮娅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而林怀恩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实话,你们没法做到盲骑士的那个地步,我丝毫不觉得奇怪。”
“毕竟,在坦然接受自己的人生之前,盲骑士曾经备受煎熬地带领着还‘活着’的教徒,度过了数百年的时光,甚至在所有人都失去神志之后,他还戳瞎了自己的双眼。”
“但是即便如此,在漫长的时光中,注视着空无一处的黑暗,他应该也从那片毫无意义的虚空之中,感受到了什么。”
“而你和我……”
林怀恩看向塔妮娅:“都不过是寿命只有几十年的普通‘凡人’。”
“仅仅只是‘活着’,我们就已经费尽心力,根本没空去关注‘为什么活着’这种空洞无聊,且丝毫没有现实意义的事情。”
说到这里,林怀恩忍不住苦笑了下:“毕竟,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并不能让我们吃饱饭。”
然后,他顿了顿,突然沉默了良久。
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但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能够让我们的国家活着。”
“在我看来,北联的历史上,存在很多的伟人,但或许是你们的民族性格使然,你们太强调暴力了——这本身没有问题。”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所有。】”
“但是你们却在暴力上走了极端,你们过于‘战斗民族’,而丧失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赖以为继的,更重要的本质。”
“本来,你们国家也有很多很重要的思想家,甚至就连我们一开始,也是从你们的伟人那里学习思想。”
“但是因为种种的原因,你们最重要的那位思想家,却因为暗杀而早早的去世,而他的追随者——那位【钢铁】,却以实干精神著称,他清剿了所有异己,却也断送了自己国家的思想与信仰。”
“那位【钢铁】,无疑是一位真正的民族英雄,他甚至让自己的儿子牺牲在了战场上。”
“但可惜的是,他终究没能为你们确定真正的信仰与灵魂。”
说到这里,林怀恩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走过去,拍了拍塔妮娅的脑袋——
“这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他的错——”
“只能说,如果弗拉基米尔·乌里扬诺夫,能活得再久点,就好了。”
。
林怀恩不知道塔妮娅有没有听懂。
但在权力被解构的现代文明中,无论是北联的人民、上都市的探险者、还是夜摩城的屠夫佣兵,他们都是真正的自由个体。
这种自由,是对人性与灵魂的解放,也是对基于传统封建礼教思想下的“忠义从属”关系的彻底推翻。
换句话说,在现代社会,没有谁天生就该做奴隶,对于现代国家而言,他们的国民与政府机关,都是平等的。
而在过去,这样的国家形式,是不可想象的。
两次世界大战的本质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