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托您的福嘛,您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秦照照真诚道。
说实话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一直很感激文益,这人虽然刀子嘴但豆腐心,嘴里没什么好话但该做的事一样没落下。
姒郁受伤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伤势大部分时候会很重,再加上一些七七八八的小病,文益出力的时候不少。
“行了,别的没什么要交代的就开始了,什么都别想,想了也没用。”文益被那句一点没刺的话搞得受宠若惊,他自己还是知道自己嘴欠的,就是改不掉,碰见秦照照就更控制不住。
俗话说得好,遇强则强,拌嘴这事同理。
文益安静下来,神色严肃摊开一旁布条,上面插着几十根细细长长的针,泛着冷光寒芒。
他还没开始额头上就不断有细汗渗出来,定了定神下第一针。
手很稳。
秦照照呼吸很轻,她把头转向另一边,突然想笑。
本来没多疼,但是她很想喊姒郁。
其实更疼的时候也有,但一想到他不在身边就觉得喊疼也没什么意思,忍一忍好了。
太矫情了秦照照。
……
叶池等在门外,他手指在黑色刀柄上滑过,低低:“公子怎么不进去?”
姒郁站在门外屋檐下,眉眼依然柔和清丽,没有任何刻意的动作就自成一幅隽永水墨山水画。
他没开口,就在叶池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才见他突然抬手遮住了眼睛,哑声:“心疼罢了。”
叶池一怔,倏忽抬头看眼前人。
雪衣金纹一如往日,细碎阳光洒在他周身,有种和薄雪共存的妥协。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叶池从来没有在对方身上见过的,不明显的怯意。
让他心生怯意的不是十万大军和铜墙铁壁,而是一坛女儿香。
*
秦照照被扎成刺猬后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当然这得益于城主府上下的精心照顾,她在府里安安心心养病,压根不知道南羌就差那么一点要把一直苦苦支撑的靖门关彻底攻破。
兴致颇高的用完早膳吃了两块糕点的秦·逐渐丧失行动能力·照照哭笑不得拒绝被抱的提议,义正言辞:“我又不是针扎在腿上,自己能走。”
事实上她头两天几乎脚不沾地。
姒郁收回手,很是遗憾,不过让他心情不好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他眉眼间堆着沉沉雾霭,不郁:“阿照真要去?”
秦照照顺手递给他文益千叮咛万嘱咐放了养胃的药的温水,无奈:“你答应过的。”
她突然盯着姒郁漂亮下颚线视线一动不动,新奇地想姒郁刚刚是鼓了鼓脸颊是吧,她没看错吧?
但是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她怀疑是自己看错,没吱声。
啊啊啊好可爱!
姒郁接过茶杯有那么一点后悔,指尖在杯沿轻微摩擦,最终还是温和:“注意安全。”
窗边是被一梦那个小丫头插进来的三两桃枝,还带着晨露,姿态摇曳。
“我要走了,送我去门口?”秦照照亲眼看见那杯水进了姒郁嘴里,这才懒洋洋动了动手腕开口。
姒郁垂眸,轻浅“嗯”了声。
叶池再一次充当了车夫,他表情麻木待在下头,一言难尽。
秋嬷嬷是从门口一路小跑出来的,“咻”一声像风一样刮过姒郁身边眨眼功夫就站在了准备上车的秦照照面前。
秦照照:“……”
她下意识挺直了背,笑不露齿。
“夫人这就要走,不多待几日?老婆子我还没遇着时间跟您喝两杯呢。”
喝喝喝……喝两杯?
秦照照面露惊恐,眼神求助。
姒郁刚想说话就被精神头尤其好的秋嬷嬷瞪了一眼,她笑容满面拉起秦照照的手,右手在上边拍了拍,忧愁:“这一走老婆子何时才能抱上孙儿啊……”
姒郁乖巧站直,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秦照照视线僵硬平移,干笑了两声不敢抽出手。爬上马车的时候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她从车帘那里探出头机械摆摆手说了“再见”,重新坐回马车的时候整个人瘫了。
脑子里那点离别气息被冲得一干二净。
城主府门口姒郁扶额,无奈:“嬷嬷……”
秋嬷嬷斜了他一眼,平日端得一丝不苟的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她伸手推了推姒郁,苦口婆心:“追媳妇能是这样的吗,老婆子不插插手有生之年能抱上孙儿吗?你看看你看看,除了一张脸还勉强看得过去全身上下一点都不吸引小姑娘……”
身后明卫眼观鼻鼻观心都垂下头,恨不得原地消失。
姒郁垂眸,老老实实听着,突然弯了弯眉眼。
秋嬷嬷骂累了,口干舌燥,一摆手终于进去了。
*
马车上秦照照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暂时忘了刚才的事,再次掀开车帘往下看的时候想到什么把头探了出去。
城主府已经消失在身后,秦照照无意识扯了扯帘子,有一瞬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几年前她离开长岭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一副情形,区别在于,那一次她叫停了马车。
至于为什么叫停,秦照照指尖紧紧按在车窗沿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她走的时候是冬天,天上飘着雪,长岭冬寒,她在马车上执着一直掀开车帘往外看,想要把她生活了十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来的地方深深刻进脑海里。
马车行出去几里路她整张脸都被冻得通红,同乘的嬷嬷劝她进去她不肯。
就在那时候她在白茫茫一片天地里看见一个小孩,十来岁和她一般大小的样子,马车从他身边很快经过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和神色。
被丢下的秦照照,被丢下的孩子。
车轮轧出去很长一条痕迹,秦照照突然急切喊了“停”。
她回头对身边嬷嬷说,她要载下面那个人一程。
长岭混乱,流民盗匪参杂,谁也不知道救上来的是个什么,但秦照照几乎是任性地做了那件事。
那年冬日长岭冻死了很多人,厚厚一层冰雪下全是尸首。
想起来还是难过,如果被丢下,那真的是一件很绝望的事情。
——如果没有秦家,在雪地上会多另外一具无名尸。
嬷嬷拿她没办法,心里又很是怜惜,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
……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秦照照似乎回到同一条路上,隔着大片雪白在长久时光里和那个心里眼里都咕噜噜冒涩意的真正的小姑娘见了一面。
那是她最后一次被丢下。
秦照照心情轻松起来,做回马车里。
三天后他们到达东胡地界,傍晚借姒家商人的名头进了靖门关。
这时候外头本来就没几个人,再加上攻城的来得气势汹汹,守城将士风声鹤唳。各家各户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家里,尽量避免出门。
秦照照想体验一下当地风土民情都没机会,她和叶池找了家店住下来,半夜换了夜行衣带上遮面溜了出去。
“不是和薛明茶说好见面了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秦照照简直十二分的不解。
大半夜有人敲门,她揉着眼睛下床一打开门就看见全副武装的叶大首领,差点没吓出魂来,未出口的尖叫吞了回去。
叶池在前面大跨步头也不回:“满足你爬屋顶的愿望。”
秦照照看准地上一颗石子“嗖”一声踢了出去,磨牙:“好好说话。”
叶池后脚跟被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没什么影响:“靖门关地形,高处可观。”
秦照照疑惑:“你能轻轻松松上去我不能,带着我干什么?”
叶池桃花眼微眯,冷酷无情:“这样快,一起解决。”
不可思议的秦照照瞪大眼睛:“我们得考虑实际情况,话说那么高我怎么上去,难不成还给我搭个梯子?”
很快她就知道怎么上去了。
她被拎着衣领飞上去的,站在寒风中瓦片上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她站在叶池身后狠狠咽口水,哆嗦:“别别别走远了,就在这儿蹲下。”
叶池头顶一排黑线,他忍了又忍没忍住,诚心诚意发问:“秦照照,你知道你很弱吗?”
秦照照蹲下来揪住叶池裤脚,理直气壮:“所以我说要考虑实际情况。”
叶池:“……”
他错了,他真的以为这样会更快,他应该反思。
因为带着个拖油瓶叶池的动作缓慢且慎重,每走一步阻力都十分明显。
他干脆就地蹲下,仔细往远处看。
那么大一个人跟秦照照一样略显委屈的蹲着,姿势略奇怪。
秦照照见他蹲下来凑到他耳边小声:“我们这样折腾下边都没动静,靖门关守卫到底干什么吃的,还是他们无暇顾及全部集中在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