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说人逢生死大变,搞不好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虽然与冯保无冤无仇,但冯保逃跑前将自己杀了表达对皇帝的不满,却不是没有可能。因此,他说个活话,并没有让冯保立即遵旨自裁的意思。毕竟对冯保来说,杀不杀自己,与其逃命并无必要关联。
冯保听出他的话外音,脸上现出苦笑道:“君命如何能违?你不必担心,皇爷信你,不会陷你于死地——我身边的人也不能杀你。”说完这句话,不知如何又触动情怀,流下泪来。
魏朝心里一阵闹腾,哪里敢尽信冯保之言,但也不敢催促他赶紧服毒而死。只好没话找话道:“要不把你侄儿叫进来说几句话?”还是流露出要冯保交代遗言的意思。
冯保道:“不必了,徒增感伤。”指着桌子上的三张纸又道:“那就是遗书。”
魏朝听了,唏嘘几声道:“冯公公和我都是伴驾之人,有些事情只能说时也命也,没奈何的。不知您还有什么未尽之言,要我转达给皇上的吗?”
冯保听了这句话,心说你总算明白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了。脸上带出一丝笑容道:“嗯,皇上给我的信中,已经将我要向皇上解释的,都看得明明白白,我死而无憾了。谢谢你,你就把这句话回奏皇上即可。”
魏朝挠了挠头,实在是想不出皇帝为什么要杀掉冯保。冯保不管他疑惑,又道:“至于江南事儿的安排,建议皇上不必召回李秀山,让他接着干吧。他此前参与的也很多,上手也快些。”
魏朝听了,肃容答应了。冯保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门边,将门推开一扇,一阵寒风猛地灌了进来。他深呼吸一口,突然笑道:“好风!快哉!”院子中间站着跺脚的冯邦宁见他推开门,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冯保冲着冯邦宁笑了笑,又把房门关上了。转身快步走到大案的药包跟前,将之托在掌中。扭头看了眼魏朝,他笑道:“什么时候你能琢磨明白皇爷今天几句话的意思——你才有了成为所有宦官‘老祖宗’的资格。”
说完这句话,他讲纸包内的药面儿一下子倒进嘴里,吧嗒吧嗒嘴道:“木渣渣,没什么味道。”拿过茶杯,喝了一大口,将药冲入腹中。
喝下药后,他见魏朝红着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好像要流眼泪。冯保一哂道:“不知什么时候能发作?”走回大案之后慢慢坐下瞅着魏朝适才点亮的油灯。
魏朝一言不发,静静的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前途,渐渐的痴了。
他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知道好多如何保全自己的伺候技巧,于是他想不明白已经得到一切的冯保当初为什么会败事被逐,更加想不明白冯保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被皇爷赐死。
听冯保的意思,在他爬到更高的位置之前,估计是想不明白这件事了。皇帝写的如此隐晦,这件事必然是非同小可,而自己为了好好活着,还是不用多想了——与伺候皇爷无关的事儿想得少,才能活得长。这是自家干爹张鲸教给他的道理。
想到此处,他又抬眼看了一眼冯保。冯保的干爹是李芳,张鲸的干爹是张宏。这些伴随在皇帝身边的司礼监掌印们,好像都没得了善终。自己虽然卡住了一条通天的道路,但前面还有孙乾,而自己......
突然一声咳嗽打断了魏朝的思绪,大案后面的冯保竟然站了起来。他面露疑惑之色对魏朝道:“吃了这么多,这会儿肚子早就应该疼起来了,怎么没感觉?”一边说,一边用手揉着肚子,好像要把那鹤顶红赶紧消化,一了百了一般。
魏朝张大嘴,想起来听宫中老人讲,鹤顶红入腹,立即就能让人痛不欲生。指甲盖大小的一点,一刻钟也必然让人毙命。冯保吃的量接近一汤匙,怎么这么长时间一点事儿也没有?
正疑惑间,就见冯保面对着北方,扑通一声跪下,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