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闻言精神一振,缓缓点头道:“鸣泉先生奏来。”
“是。我朝廷推,始于廷议。而廷议者,始于洪武二十四年,太祖旨意:‘今后在京衙门有奉旨发放为格为例及最紧要之事,须会多官计议停当,然后施行。’”
“而廷议之事共十一项,‘议大臣’早在焉。但成宣之时,选材多用保举之法,九卿保举重臣,皇帝择优选用——被保举之臣若犯事,保举者连坐!”
“其时众正盈朝,我大明国力鼎盛,与保举之法密切相关。然而到成化时,宪宗垂衣拱手,不动声色而治天下。后来宦监偏信、‘传奉’太烦,重臣保举之法渐废。又有西厂横恣,盗窃威柄,明断如宪宗者也为所蔽惑,虽然久而后觉,但尺璧之瑕,足玷帝德也!”
众人听他点评宪宗,近乎直言不讳,无不瞠目结舌,个个暗思道:“梁鸣泉胆子忒大!”“当着皇帝骂其祖宗,这梁梦龙也算胆子包着身子!”
朱翊钧心神也为梁梦龙所言震慑,面色严肃,端坐静听。梁梦龙脸色微微涨红,接着道:“宪宗之后,孝宗斥妖淫,辟冗异,停采献,罢传升,革仓差,正抽分,种种明断——帝业几于光昌矣。群贤辐辏,任用得宜,暖阁商量,尤堪口法。为免后世子孙不肖,乃重立‘会推’之法,使之条文详备,敕推、廷推、大选、铨选,无不会议众臣——论其实,臣以为不过求材其上,而得其中也。”
“所以至武宗、世宗时,虽然睿智性生,然有刘瑾、严嵩等辈,忠直之士或阻而不得通也。国事固然见隳,而留待先皇与陛下拨乱反正,大有作为者,‘廷推’之功显明也。”
众人听梁梦龙先说保举连坐法,以为他要恢复祖制到成祖时。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又说起正德、嘉靖两朝,表示连续两任主上不着调,但国事没有彻底完蛋,幸亏有廷推这一制度支撑。
朱翊钧听他点评大明历朝,将其兴衰荣辱与选材之法相联系——虽然一家之言,但不无道理。听起来令人心潮澎湃。不由得在心中点评梁梦龙道:“此人真可谓通识时变,慷慨敢言!”
梁梦龙点评了正德和嘉靖帝后,声音渐高道:“然则,‘廷推’也好,‘保举连坐’也罢,若后世圣人能如陛下般体貌大臣,开广言路,节用爱人,盛世在焉!若不能,廷推、保举又何曾阻传奉,遏奸佞?”
说完这句话,梁梦龙激动之心难以遏制,大声道:“陛下践极以来,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勤政爱民,德泽上昭天,下漏泉。天下百姓称万历之盛,虽汉文、宋仁,何以加焉!”
众臣听了,无不绝倒。朱翊钧脸上微红,心道:“这家伙马屁拍的太好了。”虽然暗爽,但仍端坐着,努力收住泛起的微笑。
梁梦龙猛拍皇帝马屁之后,才抛出自家论点:“治国者,首要得人。保举连坐之法,利在保举者不敢以‘连坐’之险冒举非人,不利在易生‘举主’、‘门下’之弊;廷推者,利在易得深孚众望之材,弊在恐有结党营私之忧——何不两相结合?”
“臣以为,为收事权统一之效,可用总理大臣举阁员、阁员举分管尚书,尚书举本部侍郎,并行廷推。若廷推不过,举主罚俸;若其就职后有作奸犯科之类,按轻重行连坐之法!”
“侍郎有罪,免举主尚书;尚书有罪,免其举主阁员;阁员有罪,总理大臣请辞!”
“间有胆敢结党营私、因害国事等如严嵩故事的,陛下其坐视乎?”
“至于总理大臣,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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