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前人后,谁又知晓人皮底下隔着的是一张怎样面孔。
“听说你已经找到凶手了?”二当家坐于大堂上座。
宁衡不疾不徐地走进来,“二当家能否再把昨日那木盒拿出来?”
“这木盒有什么蹊跷之处吗?”他一手拿着婚服武生,一手拿着盒子,疑惑道。
“你看这盒子,是否对于一个人偶而言太大了些?”
“嗯……你别说还真是,这盒子不像是装一个的,反而像是装一对儿的。”一番比划,二当家抬头问,“你找到另一个了?”
宁衡淡淡一笑,抬手示意。无双立马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布段后可见其中是已被雨水打湿了的红衣正旦,俨然一副新娘的模样。两个人拼凑在一起,大小相同,神色相似,倒是有些一对璧人的模样。
从昨日听闻了**场景,宁衡便恍然大悟,这婚嫁的一对儿,怎么会徒留干干净净男角一人,岂不是太为苦闷。
“原来如此!”二当家将两个人偶并齐放入木盒中,空间正好,无一丝多余,也不显一丝狭促。宁衡侧目瞥了眼十六夜,后者看着人偶翻了个白眼,做出一副恶心的模样,不悦地背过身去。
“不过这女子人偶怎么没有牵线绳呢?”
“二当家这个问题,我看天一坊可以做出解释。”
宁衡看着天道一,那人站得笔直,眉心大痣颇有二郎神杨戬的那份傲然气魄,不待他接话,身旁的谷大夫倒是率先大惊失色,往后退开了些,惊诧道:“难道是你?”
那人起初是不动声色,而后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好爽自在,看着堂上审问的人言语有些不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那小厮的拐杖可否供大家一瞧?”
此言一出,刚才还是稳重冷静的天道一瞬间变了脸色。
众目睽睽。
那小厮紧紧攥着拐杖,低垂着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额上却已密密麻麻布上了汗珠,三两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砸落到地上,微弱映着他发白的指尖。二当家抬手一挥,那小矮子立刻故作勤快地跑了上去,由是那人要装做瘸子的模样,这拐杖也就好抢了些。
“大,大,大人明查啊!小人多日前坠马摔了腿,坊主宽容慈悲,非但没有将小的抛弃,还,还给小的配了拐杖一根,而小的只是杵拐走路,当真与此事无关。请大人相信!”拐杖抽走,他便作摔倒状卧坐于地上,皱着脸哭喊着,确实一副蒙冤受屈的惨样。
“你倒是演得认真。”宁衡两手分别抓着拐杖弯曲处与棍身,合力扭做几下,便将拐杖分为了两截。原来这拐杖并非一根木头而制,它中心是空洞着的,将棍身垂直向下摇晃了几下,几缕红色细绳掉落在地。
“好啊你!区区一个小厮,居然敢对翠微山大当家下此毒手!天道一,这下人你该如何处置!”二当家抬手抓起桌上喝了一半的酒罐,朝着那小厮便重重摔了过去。陶瓷碎片砸了个脆生,酒水蹭着碎片触地溅起,擦过小厮的脸侧,鲜血瞬间溢出皮肤,吓得人赶紧发着抖磕头求饶。
此行此举,已然十分不给这京城第一赌坊脸面。
所有人都在低声指责,只有十六夜在一旁摇着头叹气,“可惜了这张俊俏面孔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本是轻声细语,忽然小丫头小脸紧皱,捂着脚吃痛一声。
这下便吸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宁衡也微微用余光看了过去,她赶紧尴尬赔笑道,“哈哈哈没事没事,刚才有老鼠,我被吓到了。”
说罢又幽怨地瞥了一眼宁衡这肇事者,咬牙切齿地腹诽着,表面冠冕堂皇,背地里暗下狠脚,真是枉为君子!
“二当家误会我的意思了。”
“误会?”他愣了愣神,蓦然如梦初醒般的站起身,手指着天道一,惊觉,“你竟对自己好兄弟下毒手!”
天道一听到此处,依旧是冷静得很,迅速出言反驳,“这拐杖是我小厮的拐杖,带血的牵线作为凶器也是在他的拐杖中发现的,与我何干?若要怪,只能怪我管教下人不严,这小厮的命由你们处置罢了,我定不会为他伸张半句。”
他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
宁衡冷笑一声,“他确实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但他只是帮凶——帮着真正的凶手藏匿凶器罢了。”话音未落,起身拽住天道一的手,将他的手臂高高举起,“若是还要狡辩,将这袖子浸泡于水中,定会有血色染出,到时候便是真相大白了。”
闻言,后者面色凝重,一时语塞,片刻后又极力争辩,“你昨日不才检查过我们的衣衫皆无血迹吗?”
“坊主身着黑色长袍,这黑色被溅上了血本就看不出来,再加上昨日检查时候淋了些雨,身上雨水染得衣服一块儿深一块儿浅,肉眼辨别不出来很正常。”
证据确凿,天道一知道自己已无言再做辩驳,摇了摇头又是豪迈大笑。
他讲述到,自己与胡彪曾是多年兄弟,之前赌坊还未做大,被他人寻仇,想求他帮忙,而他对此嗤之以鼻,毫不顾及兄弟之情。自己为此四处求人,妻儿在此期间也惨遭不幸,难熬的日子过去了,天道一才听闻原来是胡彪当年一直在背后打压嘲讽,这人自从当上了翠微山山寨主,便自觉高人一等,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大婚当日,他找胡彪问到当年之事,被后者叫到幕布后,一面说着给他看看最近喜欢的物件——牵线人偶,一面提起他曾经作为普通人与胡彪一起作恶的事,他知道天道一不想再提曾经小人举措,便想要讨要封口费五千两白银,天道一一时暴怒,这才没有忍住下了杀手,为了不被发现,便学着之前梁子他们的死法,照猫画虎,装作凶杀案的模样。
“他该死。”
天道一闭上眼,昂首立于堂上,笔挺着脊背,撑着那件黑色长袍。
这天一坊是他自己一人创下的“天下”,也是从底层摸爬滚打才上了暗角高位。江湖人言涌动,称得上他为一届仗义豪侠,却又可谓是狠毒小人。
他看起来为人举措倒是端正大方,说话谈吐也丝毫不显草民粗野。可这人面孔多变,究竟哪一面更值得可信,这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准吧。
继而山贼一拥而上,将他捆绑起来,说是要送予官府,让这黑道之人也尝尝在正道见光后的折磨。他嗤笑一声,毫不反抗,似乎对这结局很是满意。
当年他们初来乍到六兄弟,对于他而言,真的是弥足珍贵的记忆。他将所有人都看得极重极深,愿意为兄弟两肋插刀,与朋友同甘共苦。当年自己这兄弟害得好不容易有了家室的自己家破人亡,如今亲手杀了他,心里已然凉薄,不想再做枉言。
人财小权,他也都尝到了甜头,不想再为这些虚名花费精力了。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