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宁立忙低下头,有些局促地叫道:“母后……”
皇后坐在那里,心潮澎湃,一种从来未曾有过的滋味涌上心头。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母仪天下,是这个世上最为尊贵的女人。
丈夫是皇帝,而且不仅仅是皇帝,而是皇帝中的佼佼者。她几乎可以确定,未来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后的史书,给他下的定义必定是“千古明君”这四个字。
儿子是太子,而且不仅仅是太子,他将来也会成为皇帝。她相信自己儿子,将来也是一位有为之君,接过他父亲的手,让大仪千秋万代。
作为一个女人,来这个世上能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独孤皇后很满足。她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和历史上任何一个女人相比,自己都不会缺少半点东西。
但现在女儿这么一声“娘”,一下子就击中了她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
是的,她什么都不缺,唯独只缺一样——真情。
全天下的母亲,都是闯过鬼门关生下儿女。这一点,她和哪怕最低贱的婢女一样。
然后,孩子就是躺在娘的怀里,依靠娘的**活下来并长大。
再然后,这些孩子就会甜甜的喊一句“娘”。
而她,母仪天下的皇后,从自己的孩子咿呀学语,就应该叫自己“母后”。
在她和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间,横亘着一道距离。
没人知道这距离有多远,也没人能说清楚这是什么距离。但事实上就是有这么一道明明知道却无法跨越的鸿沟。
不仅是和儿女,即便和她的丈夫,至尊无上的皇帝之间,难道就没有这种距离吗?
一个“娘”字,让独孤皇后整个人都蒙了。
但是,她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她都不能忘记这一点。否则,她就不配当这个“皇后”。
独孤皇后把李墨宁一把搂进怀中,怜爱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说道:“宁儿啊,在母后这里,什么都可以。但是以后,这种不合规矩的话可万万不能说了。”
李墨宁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母后。”
独孤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孩子,你刚才说的对。做女人呢,最重要是要选一个自己心仪的人。富贵也好,贫贱也罢,你要真求的有情饮水饱,母后何尝不会依你呢?”
李墨宁抬起头,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母后,真的吗?”
独孤皇后笑了,摸了摸李墨宁的长发:“母后何时骗过你?”
说完之后站起身傲然而立:“这天下啊,有很多规矩。所有人都要依从这些规矩。唯独到了我们家,就没办法依从了。”
李墨宁睁大双眼,不知道母后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独孤皇后叹息道:“老百姓都说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约成俗定的规矩是门当户对。”
说到这里提高了声调:“可我嫁女儿如何去找到能让我抬头的人家?又有谁家能和我门当户对!”
李墨宁愣了愣,母后说的这话还真是真,有哪家能比他们家更高呢?别说更高了,甚至没有人能和他们家相对。
独孤皇后继续说道:“皇家公主,嫁给谁都是下嫁。历朝历代,无非是皇家笼络臣子的手段而已。”
李墨宁完全愣住了,怎么都想不到这么激烈的话,出自于一向温润如玉的母亲口里
独孤皇后抿了抿嘴唇,缓缓一字一字地说:“宁儿,我是你娘,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什么富贵荣华,只是过眼云烟。娘只要你幸福、开心、快乐!这一次,你想选谁做你的夫婿,娘就让你如愿!”
“好!说的好!”一个头戴紫金冠身披黄袍的人拍着掌走了进来。
独孤皇后大惊,立忙施身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墨宁也适时的跪到了母亲身后。
当今天子,独孤的老公,李墨宁的老爸,万世明君李世明抢上前,双手托起独孤皇后:“夫妻之间,这么生分做甚?”
独孤皇后诚惶诚恐地答道:“不知圣上驾到……”
李世明立即打断道:“说这些做甚?今日咱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不好?”
“谢皇上恩典。”独孤皇后这才起身。
“皇后刚才一句话说的好!”李世明坐下后开口:“历朝历代,公主下嫁,无非是皇家笼络臣子的手段而已。”
独孤皇后和李墨宁都不敢开口,静静地望着李世明。
“可是我李二需要吗?啊?需要吗?”李世明突然叫了起来:
“我李二,少年从军,率五百轻骑赴雁门关,救前朝炀帝立救驾之功。
首倡晋阳起兵,拜右领军大都督,受封敦煌郡公。又领兵破长安,拜尚书令、光禄大夫,受封秦国公、赵国公。
即便与高祖无任何血缘关系,就凭这也是开国元勋。
开朝后,吾亲率兵平定薛仁杲、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刘黑闼,这些别人不知道,皇后你难道不知道?
那时候,你是夜夜哭泣,为什么?因为说不定明天早上醒来你就是寡妇了!
武德四年,吾浴血虎牢,连破窦建德、王世充,并俘获二人至首都长安,统一北方。
时李二已位列秦王、太尉兼尚书令,封无可封,这不是因为我是世子身份,而是我和手下将士杀出来的。即便没有任何关系,也是封无可封。
即便如此,已有的官职也无法彰显荣耀,而特设天策上将并加领司徒兼尚书令、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十二卫大将军、秦王。
本来这些爵位荣耀对我而言是无所谓的,但是我必须领受。
不是为我,而是为我那些长眠于地下的兄弟领受,你们知道吗?!
咳咳咳咳……”
独孤皇后从来没见到过圣上如此激动过,见他这么咳,立马上前拍着他的背心,并高声叫道:“太医,太医!”
一群侍从太医急忙进房来。
“跪——下!”李世明高声喝道。
帝王之威,无意伦比。
所有人几乎毫无抗拒之力的跪到地下,头也不敢抬。
李世明傲然抬头:“我且问你们,我李二为卒时立救驾之功,为将时所向披靡,为帅时平定四方,纵韩信在世,可比否?”
一众人哪里还敢喘大气出来,只是不断磕头颂恩。
这时,也只有独孤皇后能上前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劝道:“圣上……”
“不!我不是圣上!”李世明吼了起来:“我是天策上将,封无可封的天策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