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超生于六十年代末,思想自然是介于六零后和七零后之间。
他的心里,似乎还存在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激情。
比如,舍不得离开破败的工厂,总觉得工厂不行了,不是工人们不好,是这个时代,赋予了领导们过多的权力,让他们利用这些权力,把属于工厂和属于广大工人阶级的利益,都中饱了私囊。
工厂的财富,都变成了私人财富,工厂不就倒掉了吗?
怎么才能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呢?
这个问题,他想了不下十年。
想到办法了吗?
当然是想到了,而且,他觉得他的办法绝对可行。
只是,他没有机会上去,成为领导,也就没有机会去实践他的那套办法。
他不甘心,忍辱负重工作这些年,也只是凭着他的刻苦努力,和对工作的精熟,做了个分厂车间的调度。
付出这么大的努力,白天晚上的,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了工厂里,还不如人家肇欣桐。
肇欣桐只有小学文化,原来在车间里干润滑工。这润滑工,说白了就是看着哪台设备缺油,去给加油或者把旧的油换掉,一点技术含量没有。
要不是他会巴结,恐怕分厂里连这个润滑工的岗位也没了。
操作工有手有脚,油没了不会自己加啊?
这年头,连一线干活,直接创造效益的工人都养不起,养个几乎是闲人的润滑工,这不吃饱了撑得吗?
可肇欣桐依靠着和刘群生套近乎,经常从老家弄点土特产来,往刘群生家里送,这润滑工竟然一直干了四五年。
后来,刘群生也觉得,厂子效益不好,保留个润滑工实在是不太好跟大家交代,这才裁撤了这个工种,把肇欣桐调到仓库里去当保管。
要搁在别人身上,自己的本职工作没有了,铁定要下岗。
肇欣桐就能例外。
当了保管,他就有偷偷拿了仓库的东西,出去换钱的机会了。
有好多次,他的这种行为被别人发现,可仗着刘群生说好话,每一次都有惊无险。
他换的钱,也基本上是买了东西,送刘群生家里去了。
这在刘群生看来,就叫忠诚。他不保对自己忠诚的,还保谁呢?
再说这时候分厂里乱哄哄的,丢点东西,对偌大一个分厂来说,九牛一毛。刘群生不发话,别人也就不去追究。
很快,肇欣桐就由保管改为供应,全分厂的生产资料,都归他去采购了。
一年以后,他就成二车间的主任了。
孙继超在下面苦苦奋斗许多年,业务能力超群,还是个小小的车间调度。
不止二车间主任肇欣桐是这样上来的。他们三车间主任马树钢,孙继超干调度的时候,他还是个普通车工。可人家仗着靠拢刘群生,很快就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这反而让他更进一步感觉到了不公平,加剧了他对自己心里那个理想的追逐。
如果施行他心里的那套办法,就一定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连刘群生都不可能成为分厂的厂长。
他心里渴望着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刻苦努力,能够上去,能够去实现自己的理想,随时等待着机会。
可惜,在国企里,凭借刻苦努力就能上去,这样的几率,太小太小了,几乎就是没有。
可是,溜须拍马他不是不想学,而是学不会,这实在就是一个悲剧。
十几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三十好几了,忍受着他根本瞧不起,却位置比他高的刘群生、马树钢们对他的利用和蔑视,还要尽量和下面的小组长、工人们搞好关系,来保住自己现有的地位。
棱角是磨没了,基本就是一块鹅卵石,却不怎么知道圆滑。石头外壳包裹着的那颗内心,激情依旧不死。
他和高崎好,主要还是因为高崎寡言少语,有时候两个人喝个酒,他偶尔忍不住发个牢骚,骂几句娘,高崎不会给他传出去,惹不来麻烦。
就在两千年,唐城量具办最后一批下岗的这一年,他似乎看到了机会。
城里效益好的企业,都翻番了工资,唐城量具却依旧没有动静。
原本有消息说,等办完最后一批下岗,就会搞工资改革。可如今办完了下岗,却再也没有人提这个事了。
后来就有人听说,总厂原本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可各分厂不同意。
这分厂每年是要向总厂交承包费的,交不上分厂一把手就地免职。
说的挺严厉,真交不上了,强调一下理由,暗地里使些办法,也就不了了之。
实行分厂制这么多年,也没见哪个干部因为这个给免职。
可分厂利润单独计算,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