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是会客厅,二楼是梅誉寒的书房,再往里便是卧室,仅有一道木门相隔。梅誉寒看得出来平常生活比较朴素,书房中除开书桌木椅,窗前的卧榻木案之外,基本没有他物。墙上挂着一幅字,内容是一篇咏雪的《寒酥赋》。
二人上楼时,梅誉寒的宠物(或者伙伴)玄雀-星朱,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它停在书桌后面靠近椅子的木架之上,寻常时候,星朱和普通的红羽毛的鸟并无二致。运起道法时,则周身火焰覆盖,仿佛凤凰涅槃。见到云清二人,星朱也是扭过头对他们叫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相传,这鸟八十来岁,还处在少年阶段。
梅誉寒许久未见云清,关切了几句,又询问了莫晓光的情况,林明晴并不想打扰师父独自饮酒,待云清放下道卷之后,就叮嘱师父披件衣服勿要着凉,然后便准备告辞了。
云清却并未有立刻离去的意思,他走到卧榻前,将一个木盒放在木案上,道:“师父,弟子此次去中州,杨烈掌门托我带给您的梧桐霜。”顿了顿,又道:“百年陈酿!”
梅誉寒看着来了兴趣,笑道:“我都未见过杨掌门,真是多谢他了。”
云清从盒子中取出一个小酒坛,和杨烈埋在地下的不同,这是个青瓷的坛子,也更加小一些,仅用一块黄色的布料封住了坛口。单单是把这坛子从盒中取出,便有阵阵酒香溢出了。
梅誉寒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从满足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甚是喜欢此酒。
梅誉寒道:“今日难得,你们二人若是无他要事,就陪为师小酌一阵吧!”
云清和林明晴都有些许惊喜,云清立即回答自己无事,林明晴笑了笑,随即也表示没有其他安排。
梅誉寒将木案对侧的酒杯拿过来,道:“明晴替为师取两个酒杯来吧,就在书桌对侧。”端着手中为他人准备的酒,梅誉寒端详一刻后,一饮而尽,将空杯置于一旁。又道:“云清你与为师说说杨烈此人。”
云清道:“杨掌门乃是狼族大妖,道行近千年,为人却十分随和,同血云门上下门人一样,皆是修为高深、遏制妖性的妖族。杨掌门年纪二百余岁,来自漠北梧桐谷的狼族世家。这梧桐霜便是产自此处。”
梅誉寒道:“想不到剑守山几百年来不问世事,一心潜修,妖族入世几百年,我们都知之甚少。还以为普天之下的妖族,皆是乱我山门的恶妖。以后得了闲暇,为师还是该多下山走走。”
林明晴取过两只酒杯,置于木案两侧,云清开启酒坛,顿时酒香四溢,纵使窗前微风不息,房中酒香也弥漫开来。木架上的玄雀也被这香气吸引,探头寻找着酒香的来源。云清一边向梅誉寒杯中斟酒,一边道:“杨掌门曾道前次来山,未能见到师父,十分遗憾。”
云清给梅誉寒斟满酒之后,停顿了一下,给方才被梅誉寒饮尽空出来的酒杯也斟上了酒。
梅誉寒看到了云清的动作,面带微笑,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此酒存储近百年果然不假,嗅之如清风携麦香拂面,又如秋菊凝白露入喉。倒是让为师想到了星洲的佩剑!”
林明晴道:“师父说笑了,不过顾师弟的露英的确有此意,此酒徒儿嗅之正似我剑守山九十月份的气息,满山红叶,草木金黄。”
云清给四只酒杯皆斟满了酒,道:“师父所言不错,杨掌门从家乡带走的酒,藏在血云门已有百余年了。”
梅誉寒道:“若是有机会得见杨烈,定要问问其酿造之法,何曾想过,妖族尽然能有此技艺。”话毕,梅誉寒端起酒杯,对云清两人道:“今日辛苦你们,为师在此谢过了!”
云清与林明晴赶紧举杯,林明晴道:“师父严重,皆是弟子分内之事。”
三人一同饮下杯中的梧桐霜,从各自的表情来看,都十分满足。
梅誉寒赞叹道:“真乃凡间难觅的上品佳酿!”
云清道:“血云门中一棵关北梧桐,是杨掌门百年前从故乡带来中州种下的,此酒也是那个时候埋在了树下。”
梅誉寒道:“关北梧桐谷,记载所述,乃是狼妖生息之地,据说谷中红脉梧桐御寒力极强,纵使深秋,树叶也方才金黄,深冬才会开始落叶。”
云清道:“正是此木!杨掌门少年时与家族有较深的误会,被迫离开时,带走了树种,在门中种下了。”
林明晴道:“与我山中的红枫比起来呢?”
云清想了想,道:“剑守山深秋枫叶似火,而这关北梧桐越至深秋越发金黄,自然各有意境。”
梅誉寒道:“为师年少时也四处游历,苏州的西子湖,漠北的雪峰山,东洲的大海,离山越久,反而越发怀念剑守山的草木葱郁。杨掌门这百年,必然也十分挂念故乡。”
云清给几个空的酒杯斟满酒,道:“师父不想知晓他远离故土的缘由吗?”
梅誉寒道:“妖族为师虽了解不深,但想必也是因为修习方式不同,或者入世的价值观不同,寻变与守旧,平和与杀戮,妖性与人性,产生分歧的地方太多了。杨烈既能入世为善,定是与族中众妖观念不一,遭到了驱遣。”
云清道:“师父所言大致不差,杨掌门年少时,也是寻常妖性,后修得妖变之法,克制妖性,与人无二,本想引族人修习并入世,却不料错杀了自己兄长,故而未能得偿如愿。血云门为妖族寻立世之道,实乃大义!”
梅誉寒点点头,道:“百年修业立凡世,千古功德论英雄。”
林明晴笑道:“云师弟此行中州,对杨烈掌门着实是赞不绝口啊!”
云清道:“诚如师父所言,我门立世千年,对当今天下妖族知之甚少。虽然入世尚浅,但确实有不少妖族已经在我族的周围生活了,我想,再过几百年,两族说不定能够共存。”
梅誉寒道:“上千年了,是否终究是人妖殊途,且看今后天下趋势吧。”
林明晴端起酒杯,道:“师父请!”
不多时,夜已有些深了,再饮下去,便是夜不归寝,云清与林明晴便告辞了梅誉寒,下楼各自回去。梅誉寒在窗边望着天空中的满月,饮尽了杯中剩下的梧桐霜,低头看着对面的酒杯,喃喃道:“快要下雪了,阿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