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哪里管这么多,将脸一板,向身后柱子一招手,两人上前,将哑巴连推带搡,轰出茶棚。
哑巴抱着皮囊,站在外面,咿咿呀呀,不肯挪步。
王麻子见状,快步走出去,将哑巴扯到旁边,小声劝道:“这南京来的特派员,可是个大官。能看上你的东西,那是多大脸面。再说了,那溪口刘家,财势大吧?昨儿还不是一样,老老实实,交钱赎人。你还是走吧,牛二刚干上保甲队,劲头正足,还是别招惹他们的好!万一惹得他们不高兴,随便安你个罪名,把你投到县大牢里,那不死也得脱层皮。你……还是赶紧走吧。”
哑巴听了,神色一凛,赶紧点头,刚准备离开,就听后面传来牛二的声音:“等等!”
哑巴的脸嗖的一下,变得苍白。
却见牛二趾高气扬地步出茶棚,将一块光闪闪的大洋抛来,笑骂道,“想不到你哑巴手里出来的东西,也能让南京国府特派员看上,来,特派员看赏,去罢。”
这一下子,哑巴铁匠才笑逐颜开,再三向牛二点头哈腰,对着谢宇钲千恩万谢。牛二笑骂着,扬脚踢了他几下,他才乐滋滋地去了。
夏日炎炎,几个人饮茶谈天,正无聊间,陈府家丁找来,说是溪口刘可钧派管家送地契和抚恤金来了,同时请求面见特派员。
一干人回到陈府,那管家正由陈父陪着,在客厅说话。见谢宇钲回来,两人都喜出望外。
“特、特派员回来啦?”管家上前,双手呈上一份清单和一份请柬。
谢宇钲接过一看,见清单上面列着对受伤人员的赔偿抚恤,金额还比较优渥,请柬上写了些客气话,却是刘可钧邀请特派员,在得闲时莅临溪口,去住上两天。
谢宇钲看完,笑着请管家转告刘二爷,说有空闲的时候,自己会和清华少爷一起去的。
管家听了,不禁心花怒放,喜滋滋地去了。
下午,陈母带了几个大娘,来给谢宇钲裁制衣服。谢宇钲趁机拜托陈母缝制两个布包,准备拿来收纳刘可钧送的几封银元。
陈母马上命人取了两条布褡裢来,并协助谢宇钲将那几封银元拆开,一一嵌进褡裢里。
直到这时,谢宇钲才知道,民国以前的人们,大都用这种褡裢来收纳银元铜板的。正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古时的人们出门,不少人就以这种方式,随身携带金银。
这些大娘惯于女红,又得了陈母嘱咐,一个个飞针走线,眼见日影西斜,天渐渐黑了,两套长衫衣裤,便已做成。
这时候,土地庙前的暄嚣也渐渐小了下来,马帮客们正纷纷收拾摊档,搭起大大小小帐篷,准备喂马做饭过夜的事宜。
不久,土地庙方向燃起了一堆堆煹火,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青螺村的天空。
陈家客厅内外,早早就掌上了灯,进山办事的清华少爷仍未回来,陈父又叫来几个村老,陪着特派员用晚膳。
今天下午,陈府家丁队长刘头和牛二走遍村内,给受伤的村民一一发放汤药费和抚恤金,村人对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特派员,更是千恩万谢。眼前这些个受邀来就餐的村人,难以按捺心中感激,一个个轮番上前敬酒,特派员勉力喝了几盅,迅速眼花耳热,霞飞双颊。
陈父和牛二见状,纷纷挺身而出,挡酒护驾。众人不敢勉强,只好殃殃然地散开,各自归位,继续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吃喝得好不快活。
筵席久久不散。
谢宇钲心里一直惦记着明早的行程,早早借故离席,回到阁楼休息。
睡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松柏茂密的山冈,又遇上了那两个日本人,打斗中一个日本人掏出了枪,向他扣动扳机。
嘭嘭嘭嘭,枪响了。
谢宇钲清晰地看见枪口焰光闪现再闪现,金黄的弹头一颗接一颗从枪口射出,在空气中急速旋转着,激起一股股湍流,直向自己袭来。
他来不及躲闪,倏然惊醒。
夜已经深了,外面院落里虫鸣唧唧,西窗近山处流泉飞瀑溅鸣。感觉到身下床板平稳,谢宇钲心里才踏实了些,缓了口气。
房间内漆黑一片,只有屋角亮着一个香头般的红点时明时暗,那是点燃了用以驱蚊的樟木枝,正在花架上的陶钵里,发出淡淡的幽香。
就在这时候,室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声响,一下子让谢宇钲毛骨悚然。
因为这阁楼的地板,是由一块块杉树木板铺成,现在发出的这声响,是因为其中有某块较薄的木板受重过大,微微下陷,而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极细极微,持续时间也极其短暂,又淹没在阁楼外鸣泉飞瀑和虫鸣声里,谢宇钲本来是不会察觉到的。
但此时此刻,他刚从恶梦中猝醒,回想这两天来的遭遇,感到自己实在侥幸,自然后怕不已,在这神志冷醒的当口,这细微声音落入耳内,就变得无比清晰了:
室内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