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的目光从众多甲士身上一点点移动,直到望到那高高的阁楼,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黑龙袍服的年轻男子,隔得太远,他已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想来,应当如同他每次,在朝堂之上,那般沉静。
“赵政,是个好学生。”
老车夫不敢答话,只抖动着手中的缰绳,让马走得更稳一些。
随着车辆向前,城楼上的面容愈发的不清晰,但却渐渐的,和当初那个在他面前,学**王心术,学习治国方略,学习兵法剑技的孩子,融为一体。
鬓发花白的老者,站在一个少年的面前,少年脸上还满是愤怒,老者却并没有安慰,反而重重的训斥道。“王者,不可以有喜怒。”
少年仰着头,看着老者的脸,愤怒的说道。“纵有万金之物置于眼前,纵有杀生之祸行于尺寸。”
“亦不可。”
“喜则失威,怒则失智,王者,不为!”
殿室之内,烛火通明,一老一少相对跪坐,老者和颜悦色,少者亦无喜无怒。
“忠臣良将自然可贵,劲弩精卒固不可少,然,奸佞之臣,亦不可缺也。”
“寡人不懂。”
“夫君臣者,上下之位,君谋臣,臣亦谋君,此谓君臣之毒也,固内有奸佞,则毒输于臣,内无奸佞,则毒输于君。”
“法呢?”
“王,便是法。”
大日横空,咸阳内外,尽数被日头所照,少年手持长剑,一身汗水湿透华服。
“剑,一人之敌,王者威服天下,甲兵百万,何以学之?”
“剑,固一人敌,然十步之内,若无甲士,你可敢当之?”
“寡人十步之内,必有甲士。”
“若甲士,行此一人之事,奈何?”
案几陈列,竹简满屋,老者头上的鬓发,已尽数化作雪白,而昔日那个少年,已有了几分壮男子的味道。
“兵法,万人敌,为王者,不必多学,却不可不知。”
“不知兵,则将尉生患。”
大殿之上,甲士云集,闪耀着寒光的兵器,晃花了老者的眼睛,而昔日的少年,已成为昂藏男子,他脸色沉静,看不出丝毫喜怒。
“相邦年迈,寡人不忍相邦继续操劳,特许相邦回封地,以享富贵。”
“请相邦就封。”面生的卫尉向前一步,他右手按着剑柄,浑身气势勃发,宛如猛虎。
满殿甲士亦同时上前一步,脚步声如同雷霆,高声喊道。“请相邦就封。”
吕不韦仔细看着秦王的脸,他面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如同卫尉手中已经拔出的长剑那般冰冷,亦如同那年授剑时,那天空中的烈烈大日。
“臣,谢大王。”
一切的一切,都记忆深刻,仿佛昨日。
但这大秦,却不再是吕氏的大秦,他换了一个新的,更年轻,也更有手段的主人。
秦王政。
良久,吕不韦才低下头,转回车中,随着车架缓缓前行,只剩下一声低叹在雪地中响起。
“此去,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