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无数次回想,高媛也始终记忆不起那天所发生的细节。她只记得自己和钱薇薇沿着山路越走越偏僻,到最后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是在山顶还是山腰?或者是个山谷?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一个庞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的身体在突发状态下爆发出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力气,一把就把钱薇薇推开了。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她推开,把自己置于险地。
也许在内心深处,她还是那个深夜里独自啜泣的小姑娘,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的令人难堪的声音无能为力,只能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腿之间,用柔弱的身体拼命把那声音挡在外面。好像只要这么做,她就能回到爸爸还在世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继母还是周围人嘴里的好人、好后妈。
那个时候,她最迫切的愿望是什么呢?哦,是了,跟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盼望着被爸爸妈妈接走,去那个没有歧视没有白眼没有嘲笑的地方,有爸爸妈妈保护着,所有的风雨都被他们阻挡在外,不会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侵袭。
是不是她的内心深处,也是盼望着解脱的?
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小姑娘,曾经享受过幸福的滋味,对于苦难的免疫力,会更低一些吧?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至少在她有意识之后,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奇怪之处:她没有触觉了。
她能看到昏迷过去的钱薇薇,躺在一处巨石下,身上没有伤口,微微起伏的胸口表示她还活着。
可是她触摸不到她,不管她往前伸多远,自己的双手都穿过钱薇薇的身体,好像好友的身体是被投射到半空中的光影。可是,她明明就躺在那里,为什么摸不到?
高媛惊恐地摸着地面,自己的手就在地上,可手上没有任何的感觉,她触摸到的不是应该冰凉的石头,而是空气一般的空无一物。她甚至发现自己的手可以埋进地下,轻松地穿过坚硬的石面。好像只要她愿意,她连全身都可以潜入地底。
她不敢再尝试,伸手去扶身边的大树,却扶了个空,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丝毫感觉不到痛感,原来不仅是触觉,就连痛觉神经也抛弃了她。
然后她就惊恐地发现,不仅如此,她连嗅觉都失去了。事实上是,除了视觉和听觉,其他的所有感觉都离开了她,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她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之中,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慌乱地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了自己。
没错,就是自己,被一个庞然大物死死地压着,只在外面露出两条小腿来。那条裤子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脚上是她穿了好几年的运动鞋,鞋带都是自己最习惯的系法。
高媛好像明白了什么,视线头一次落到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上面。好粗,至少一米多;好长,猛一看居然看不到头尾。她站起身来,终于把这庞然大物看个清楚,是一条巨蟒,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巨蟒。
这条巨蟒的身上,到处都有被灼烧的痕迹,有的地方还在冒着烟,露出鲜红的肉。眼睛紧紧地闭着,身体僵硬成一条直线,应该是死了的。
她是该笑还是该哭?这条巨蟒从天而降,压死了她,也摔死了自己。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蔚蓝色的天空中是棉花糖般的云朵,没有丝毫异状。除了这条本来不应该存在的巨蟒,好像一切都再正常也不过了。
可是,即便在那些靠悬疑神秘力量吸引流量的网站上,她都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蟒蛇。难道这就是神农架的神秘之处?这地方的确是原始森林来着。
她不甘心地伸手推了推巨蟒的身体,自然推不动,也碰不到。她试着去触摸自己的身体,也是同样的效果。
她悲哀地坐了下来,就算是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这巨蟒压着重新再死一回?
按照小时候奶奶说的故事,一会儿就该有牛头马面什么的,来拘她了吧?她这算是命中注定还是惨遭横祸?但愿是命中注定,因为按照奶奶的说法,惨遭横祸的都会是孤魂野鬼的。
不过,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直系亲属,跟孤魂野鬼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
她又看向了还没有醒来的钱薇薇,真好,活下来的是她,她有疼她爱她的父母,有可以共度一生的爱人,有为她真心担忧的亲人,比自己更适合活下去。
可心里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不甘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亲人就没有资格活下去吗?没有爱人就没有权利活下去吗?她明明那么努力,那么拼命,那么勇敢地把自己从无望中拽出来,几乎耗尽心神才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她那么喜欢自己的新职业,在火车上都没有忘记思考如何快速获得学生的喜爱尊重,就这么全都失去了。
她恨恨地踢着巨蟒的身体、撕扯着它的皮肉,尽管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仍然歇斯底里地发泄着,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一个圆滚滚的小球从巨蟒半张着的嘴里滚了出来,滴溜溜地滚到她的脚下。
她下意识地捡了起来,惊喜地发现自己是可以触摸到这个小球的。小球不大,比乒乓球还要小一点儿,触手冰凉,就跟它的主人一般是个冷血品种。她捏着小球举到眼前仔细观看,里面是一团隐约流动的白雾,随着她的盯视,白雾逐渐散去,里面的东西越来越清晰。是什么呢?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