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谁……骗子!”白凤半梦半醒中接了个陌生电话,对方语气火急火燎,他眯眼看了看时间早上六点,第一反应就是断定对方是骗子,二话没说就给挂了。
花醉被电话动静吵醒了,眼睛还没睁开,软绵绵的问了句,“怎么回事。”
白凤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没事……骗子电话,这年头骗子都这么早工作吗?真不容易啊……抱歉,吵到你了,我关静音了。”
“嗯哼……”花醉含糊应了声侧身把白凤往身边一揽,睡意朦胧道,“说什么呢?”
“唔,好像说我妈在机场……嗯,出什么事情了,反正就这么点套路。”白凤说完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过去了。
枕头下的手机一直在持续发亮,看不到也听不到。
只有花醉在第一下条件反射般的合上眼睛之后,猛得睁开眼睛,所有的困意迅速发散,再也睡不着,他应约感觉真的出事了。
“凤。”花醉推了推鼾声又起的白凤,白凤一直很抵触烦躁的往被子的更深处躲,花醉眉头紧皱,也不再推他,而是直接枕头底下摸手机,不知道是第几个电话了,对方肯定是一直在拨通这个号码的。
不再仁慈,花醉直接把白凤从床上托了起来,“别睡了,你母亲可能真的出事了!”
“都说了,那是骗子了……”白凤信口胡诌起来,“都是这些套路,然后让你打钱什么的,电视里放过好多次,一天到晚的呼吁民众防诈骗啥……”
其实这个时候白凤已经被闹得睡不着了,可就是舍不得睁开眼睛,他说完一堆话觉得没有人回应,身边的人也没有任何动作,实在冷清的古怪。
遂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刚睁开眼睛又是一黑,扑面而来的什么东西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没好气的嚷嚷两声扯下脸上的东西,发现是自己的外套,对上花醉的铁青面色,不知怎得那双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却让白凤猛得一激灵,后背浮起一层冷汗,连起床气都过度掉了。
“到底怎么了?”白凤茫然道。
花醉阴着脸指了指床上的手机,白凤记起自己接了一个疑似骗子的电话,白凤从花醉的态度品出了一些不详的因素。
忽的他脑子里似乎被一道天雷劈中,短路的部分重新通上电流,四个字血淋淋的刻在他脑子里……“不是骗子”。
白凤在解锁手机的时候手指都在发颤,无数个未接来电和一条长长的短信,那个时间点白龙还没起,他习惯睡前把手机调成震动,睡得正熟的时候那点来电震动起不来任何作用。
好不容易联系上白凤,还被直接当成诈骗犯,接下来就是漫无止境的“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打电话的是个护士,想来她当时已经完全忘了什么叫素质教育,已经在医院里把病患的两个不孝子,骂得体无完肤了。
估计客服声音听得耳朵起茧了,打了一段语气很生硬,看每句话后面的感叹后都能体会到打字者的情绪化的短信。
白家妈妈刚从外地玩回来,在落城机场,还没下飞机同坐的玩伴就发现问题了,刚开始是咳嗽,以为是呛着了,可是怎么都停不下来,已经引起了周围乘客和空乘人员的关注。
也是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太失态了,死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试图压低声音,她状态越看越不对劲,周围人开始议论纷纷,唯恐是什么传染病之类的,带孩子的家长已经抱着自己的孩子往商务舱躲。
飞机已经在下落了,可是白家妈妈周围的乘客死活不愿意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就连刚刚发现问题的玩伴都躲远了,好些乘客都是蹲在离白家妈妈较远的走廊里挤着,空乘们也惊慌起来,过硬的专业素养让她们守在白家妈妈身边,一边跟地面联系安排医务人员,一边不断的确认白家妈妈的状况。
飞机降落开始滑行的时候,白家妈妈咳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忽然一个轻微的推背感,这种感觉对于别人来说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缓冲,而对于白家妈妈来讲,相当于一道内功浑厚是击掌,在一阵更为剧烈的伴着干呕声的咳嗽,鲜血从白家妈妈指缝里渗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飞机彻底停下,大部分乘客都急不可耐的逃离这个空间,就好像是自己多待一秒就会陷入某种万劫不复的病毒里。
当医务人员赶到时,白家妈妈已经失去意识,四肢就像断线的木偶一样,毫无生气的垂挂着,张大着嘴,就像开了身体里隐藏的龙头一样,大量的血液从口腔源源不断的流出来,脚下已经是一片血洼。
先不论什么病,至少再这么下去就直接失血过多死亡了。
被注射了各种保命的药剂的白家妈妈,已经是三下出气一下进气的状态了。
白凤赶到医院时,不出意外的遭受了莫大的魔法攻击白眼,他也顾不得这些,哪怕多嘴的护士在耳边不善的埋怨几句,他半个字都没回。
白家妈妈已经病危,她的病房白凤进不去,只能透过门上的小窗远远的看着自己母亲的情况,医生递过来要签字的文件,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木讷的用一种极其幼稚的字体,一笔一划缓慢颤抖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没多久,白龙就打电话过来了,他在那边刚醒,也短暂的怀疑过信息的准确性,直到跟弟弟通上电话,他这才以最快的速度定好回程的机票。
“我妈怎么样?”每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从白凤身边经过他都要抓住对方问这么一句,好在这里是病危区,再歇斯底里失魂落魄,在这里也算常见了,没人真的跟他计较,最多同情的拍拍他手背。
刚刚他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连接着各种续命仪器的白家妈妈,他能看到她肤色惨白,跟死人没有区别,旁边的心率检测仪起伏很缓,白凤深深的觉得自己过分脆弱。
他就蹲在病房的门边,然后有医生过来找他谈话,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听不懂任何外界的声音,耳鸣得厉害,世界地动山摇,他失去重心,往前一栽,还有点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么倒下了去,脑袋着地自己估计也要进去了。
肉体本能规避风险的条件反射使白凤从直直砸下去,硬是转变成斜倒。
却没有如预期的那样砸到地上,而是被人拦截住了,花醉一只手打横勾住他下坠的身体,一边把他瘫软的身体固定在自己身边。
白凤挣扎了一下,试图自己站稳,却找不到支撑力,最后只得放弃,像一条死鱼一样挂在花醉身上。
他刚刚太急了,完全没注意到花醉跟着自己,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闻到熟悉的味道,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却不是昏迷。
“凤,凤……”耳边是花醉急急的呼唤。
白凤的世界还是混沌的黑暗,他应答着,觉得自己很急切了,全然不知道这些回应都只是自己的心声,旁人只是急着给他做着各种心脏复苏一类的抢救行为。
原来,这就是急火攻心,他这么想着。
他的黑暗里的天空突然龟裂开来,有很微弱的光泄露出来,看到光亮,白凤有些激动,只是那光的颜色太妖异了,本能联想到鬼火,他觉得自己头顶的未知苍穹里是一整片的鬼火,燃烧着无数亡灵的魂魄,自己的母亲也在那里……
有人在摇他,摇得这片黑暗地震了,天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他不经意的往边上一瞟,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虽说是长发长衫但还是雌雄莫辨,世界观嗡的一声自爆了,他已经不觉得这突然出现的背影有多么奇怪了。
“你是谁?”白凤在心里问。
那个背影岿然不动,这人好瘦,肩胛骨在衣服下都显得好明显。
过来好久?或许只是外人一眨眼的时间,但是对于现在的白凤来讲,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那人说话了,音调有些女性化,字里行间全是哀伤和无奈,她没有为白凤解惑,而是自顾自的说:“你是你,你是你……”这三个字变成无限循环。
他感觉到自己被迫抬起了头,发现穹顶跟陈旧墙皮一样一片片脱落,里面却不是鬼火,而是刺眼的白炽灯,身边的人似是幻觉。
“醒了吗?”
花醉的声音,白凤分辨出来,自己正躺在花醉怀里,有个医生仰起他的下颚检查呼吸道。
缓过来的白凤才知道,自己刚满脸通红,就跟嗓子眼里卡了什么东西导致呼吸困难一般。
花醉,“没事了没事了。”他一下下顺着白凤的胸口,“多谢。”
这句是对医生说的。
“我妈……”白凤苦涩的开口,“怎么样了?”
他们是在医院走廊的临时加床上,花醉坐着,白凤几乎是全身卸在他身上,刚刚突发急症,医生不敢随便移动白凤,只能就近安置。
医院走廊的灯太亮了,照的白凤头疼,眼睛发酸,酸得厉害,于是名正言顺的有理由开始掉眼泪了。
“医生说,应该能撑到白龙回来。”花醉沉声道,“你可以先去看看她。”
病危抢救的病人,一旦到了家属见面的环节,等同于下了死亡通知书。
白凤再也憋不住抱着花醉嚎啕大哭起来,他太无措了,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无能为力过,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成渣渣,把自己折磨得上气不接下气。
事发突然,太缺乏真实感了。
“花醉,陪我。”白凤大口喘气,死不愿放开花醉的衣袖,“我撑不住了。”
花醉叹了口气,“我在。”
说完,他撑起了白凤的身体,让他能勉强移动双脚,就这么把他带到了病房。
医生说白家妈妈出现了急性内脏衰竭,现在打了强心剂勉强吊着一口气,以备临终告别。
以备临终告别……这是护士的原话。
她的脸一直朝门口的方向,可能是医护人员贴心的有意为之,一个连一次完整的呼吸都做不到的人,可能连扭头这样的动作都办不到吧!
大部分的仪器都已经撤掉了,刚刚那句“撑到白龙回来”,此刻走进病房的白凤确信,这是句太遥不可及的话语了,她真的撑不到了。
看到白凤走进来白家妈妈的眼睛闪了闪,医生说她几乎流干了维持性命的血液,白凤踉跄的走过去,花醉松开了手,他扑到床沿跪下,他摸了摸母亲的手,体温已经跟血液一起从身体里流失了。
白凤哽咽的叫了声“妈”,把冰冷的手贴身攥好,手上的凉意透过单薄的里衣,把白凤冻得一哆嗦,自己的体温也随之被疯狂的带走,他好想问眼前这个形同枯槁的人“冷不冷”……
怎么会如此,那时还是兴高采烈的把母亲送上出租车的,这才几天,巨变如此,白凤自知无法接受。
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太多的话要说,可是沙漏要见底了,他不能一一倾诉,白家妈妈张开了嘴,喉咙里急出一声虚弱的哈气声,她眼神往白凤身后落去,看到了花醉,雾气朦胧了视线,旁人已经无法从她的眼神里察觉出更多情绪了。
白家妈妈的眼球又缓慢的往别的方向移动,白凤看明白了,这是在找白龙,他只能说着连自己都信不过的话,“哥哥马上到了,马上,再等一下下。”
“别说了,让你母亲说话吧,你好好听着。”花醉按住白凤的肩膀,低声道。
白家妈妈的瞳孔干涸了,目光无神,你根本不知道她在看哪个方向,就像是回光返照,她又有了说完整句子的力气。
“凤,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永睿……你们都是好孩子,是我利用了他。”
当事人自然知道自己要死了,不会再多做客套的废话,说得话都是心底的秘密,白凤悲痛万分,根本无暇思考这些虎头蛇尾的话。
沙漏彻底空了,白凤跪了好久好久,在花醉的多次提醒下,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母亲已经咽气了。
她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只有眼睛已经合上了,嘴还半张着,好似有千言万语未能尽。
受到巨大打击的白凤,诱发了应激性胃炎,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后,他哇的一下把肚子里的食物全呕了出来,花醉无法只得托着他往边上去,不过也已经来不及了,混杂着胃酸的污秽已经全部打在白家妈妈身上的白被上,屋里顿时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发酵的臭味。
白凤知道自己狼狈,知道自己跟一摊烂泥没有区别了……
如果这个时候还能捡起偶像包袱,那他实在是有悖常理。
很快,医护人员进来了,事发突然,又不是寿终正寝,他们肯定知道家属什么都没准备。
这个时候说那些话就是上赶着找揍,可总要有人提呀。
过了一会,一个微胖的看上去经验老道的中年女护士,“义不顾身”的走了过来。
“你好,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是这边的护士长,关于你母亲的过世,还请节哀,逝者如斯……”也是见多了这些生离死别,哪怕再感同身受也能好好的把话说完,所以说医务工作者是一种为难自身的职业,必须强迫自己冷静,必须足够坚忍,直到把自己熬出铜墙铁壁。
在一段大同小异,安抚之后,护士长小心点切入正题,“关于你母亲身后事的一些准备,医院这边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就这样吧……”白凤哪里还回得了话,这是花醉说的,花醉正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给好不容易固定住的白凤一点点喂着温水。
看次情形,护士长估计以为花醉是家里老大之类的角色,闻言,她又问,“那我现在安排人给白女士整理遗容和换衣服。”
花醉点了下头,“劳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