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们虽然只是一小撮人,可是却掌管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好巧不巧,我只是查到他们手里有和那两件东西同穴的陪葬品,我原本只是打算从他们手里买回些东西,可谁料到他们竟然是长生道人的守陵人。”陆枫琴思量了一阵,才道,“说起这事,就得提起长生道人了。原本这件事我是不打算告诉你们的,不过这问题既然是小爷您问的,那我也就豁出去了。‘长生道,道长生’,他们这伙人是信仰长生道人所创立的‘长生道派’的一小撮人,这‘长生道派’在清末时候就被清政府立为邪教,而现在……”
“现在怎样?”
陆枫琴一字一顿地说道:“亦正亦邪。”
“亦正亦邪?”
“嗯。”陆枫琴点了点头,“这撮人死走逃亡休,要不是他们亮了底牌,当时围山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底牌?”
“这事儿……唉,告诉你也无妨,小爷你早晚也会知道。但凡在江湖上挂有名姓、几百年屹立不倒的家族,自清中期到民国,多多少少都领过长生道人的恩情。那帮人有长生道人的信物,那这事儿我就不能在明面上参与了。”陆枫琴侧过头看向窗外,“今天夜色不错,冷月袭人。雅,大雅。”
我了然道:“一切都是你设的局……你把事情全推到了我的头上,因为是我给了你线索,好一招守株待兔。你又借着姓郭的领导的手把这帮人围杀,又来了一招借刀杀人。什么江湖信义,我看……”
陆枫琴摇着头站起身,他走到我床头柜前拿起了那把青铜匕首,左右观瞧。感慨道:“物是人非。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爷,您终究还是死了……”小声叹着气,陆枫琴眼中流出一串眼泪,溅在匕首上,又溅在了我的脸上。
陆枫琴的一系列动作打断了我的话,他这副深情流露的样子,一时间让我无法再忍心斥责他的背信弃义、两面三刀。
“好吧。我告诉你……”我见识过陆枫琴的阴冷,见识过陆枫琴的狡诈,见识过陆枫琴的绝情,而现在,我见到的仅仅是一个失了旧主、缅怀旧主的忠臣。
“不行,李晓。”胖子在一旁急道,“你忘了吗……柳松名说过是他指使猴子害死的秦五爷!”
我一怔,猛然间回忆起了柳松名一再叮嘱我要谨防陆枫琴的花招。
“闭嘴。”陆枫琴将匕首“啪”地拍在桌上,扭身面对胖子,抽出折扇“哗”地撩开,扇面打开,一道美丽的弧线死死顶住了胖子的喉结。
胖子浑身打着哆嗦,一句“妈唉”只出了一个音就收了回去。
陆枫琴将扇子一挑,半空中合了折扇接回到手中,转身看我,眼中含泪。他匆匆抹了一把眼泪,眨巴了几下眼,对我说道:“唉,好好的情境都被这小胖子坏了。爷,我知道的差不多都告诉你了。你知道的是不是也该和我说说了……”
我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壮着胆子道:“你跟我说过,你很多年前就知道在太行山脉内有一座清末时期的大墓,这个行医老者从康熙年间活到了义和拳时期,莫不是这个人就是那个长生道人?”
陆枫琴拿着折扇敲打着手心,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踱着步走到座椅处,才转过身用扇子顶了顶眼镜边。他道:“这个老人就是长生道人。我翻阅了不少古籍,再者又多方打探,最终,我猜测长生道人曾多次出山。他行走在人世间,当过官、跑过江湖、做过药郎、干过杂役,每每年老时带回不少金银细软,回山收买一批人手帮他修墓。时隔几年,他再出山时又是一幅中年人的相貌。包括祖老顶那座将军墓,我相信也只是长生道人的无数个身份中的其中之一的障眼法。”
我皱了皱眉头,这件事似乎比我想象地更加复杂了。说人长生还有道理,可说道是返老还童,怎么可能?我看了眼胖子,见他背着手对我摇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我不说话,不代表陆枫琴的话能够就此打住。他继续说道:“查到这一步的人并不只是我一个,不过现在我知道的更多……我撬开了那个守陵人头领的嘴……呵呵,长生道人死了70年,连信仰他的教众、他最信任的守陵人头目都磨灭了对他的忠诚,就为了苟活一条狗命……信仰……呵呵……”陆枫琴冷笑连连,不过最终他还是收敛了笑容,说道,“我从守陵人头领嘴里知道了一个秘密,长生道人只是一个名,而冒着这个名行走人世间的一代代长生道人最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宣扬他们的长生道派。一代代长生道人建造出了这个长生殿,他们一次次出世,在人世间行走,要找的也无非是一种叫做返魂香的东西。而被最后一代长生道人奉为至宝的,正是慈禧寿辰时岭南人固封供奉给老太后的一面铜镜和这块如同夜明珠般夜晚会发光的石头,或许这面铜镜和那块奇特的石头就是寻找返魂香的线索……就像李爷你脖子上我亲手给您戴上的玉佩一样,也说不定……爷,现在你能告诉我你见过的那块石头和铜镜去了哪里了吗?”
“不对吧?你刚不是还说这石头和铜镜是和我淘来的绿地粉彩花茶叶罐是同一批陪葬品吗?”我疑惑道。
我瞟了眼胖子,只见他翻了个身,屁股对着我和陆枫琴。
陆枫琴哑然失笑,不知道是在笑胖子还是在笑我刚才说的话。他道:“他是长生道人中,其中一个的陪葬品。没有长生道派中的这个守陵人首领吐露,谁敢相信长生之人还能批量出产呢?长生道,道长生。他们肯定有长生的方法。”
我的脑海中冒出了几个画面,十几个或老或少的男人在长生殿的黑暗中互相凝视,轻轻交谈着,讨论着应该轮到谁到人世间走动、走动了。或许,他们引燃了一把篝火,火光照亮了十数张惨白的面庞,他们嘴里嚼着长着牙齿的青蛙,满嘴是血,猜拳决定着谁出去尝尝人间烟火。或许……
“爷……您想什么呢?”陆枫琴在我身前晃着手,“您要是困了咱就明天接着聊。”
我揉了揉脸颊,直到脸上感觉发热才停下手。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我此时下定了决心,便道:“你去东头杨去找一个姓胡的老太太,附近四里八都称呼她为胡婶。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丢了那两件东西的时候是她救了我。”我将“救”这个音咬的很重,我想陆枫琴早晚会查到这件事上来,不如直接让他去和胡祖奶奶对质。
在李彤和李老道的刻意引导下,胡祖奶奶进入了我的视野,我怀疑上了这个“碰巧搭救了”我的老太太。假若不是这几天发生的事串起来太过传奇,我又和胖子一起被白狐咬的浑身掉了不少血肉,我抽出时间也一定会找胡祖奶奶问个清楚。现在既然陆枫琴想做出头鸟,我顺水推舟递过去。这事成了,我赞叹你陆枫琴有本事,我惹不起你陆枫琴;不成,我看你陆枫琴还能玩出什么花,除了秦五爷还有没有人治得住你。
陆枫琴眼珠子转了几圈,拧着眉头叨念道:“胡婶……东头杨……胡婶……东头杨……莫不就是那个老女人……她怎么可能还活着……”陆枫琴一甩手,打定了主意,抱拳道:“谢了,爷。等事成了了,陆某人承诺不变,定当兑现。那陆某人这就告辞了。”
我抱拳道:“恕不远送。”
陆枫琴离开了病房,我起身下床走到楼道里,扒着走廊的窗户看他出了住院楼坐车离开。良久之后,我回到了病房里,踹了一脚胖子的床,喝道:“别他娘的装睡了。一会儿你家人、我家人也该来看咱们了。”
胖子闭着眼,眼球隔着眼皮滴溜溜乱转。他闭着眼,张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了那么多。”
“甭管管得了管不了,咱们这俩月就老实地躺在医院里吧。对了,回头你出去给我买台电视回来,顺便再买个冰箱。”我又踹了几脚胖子的病床,感觉不过瘾,索性踩住他的床头开始抖腿。
“你要疯啊!”胖子蹭的坐起身,指着我道,“买电视我能理解,买冰箱干嘛?用不用我给你买套厨具咱们搭伙在这儿过日子算了。”
我拍着手,笑道:“好啊,以医院当家,以后看病在家门口就解决了。咱这待遇比老干部还好,医生排着队给咱们看病。”
“行啦,别闹了。”胖子把我的脚踢到了一边,认真道:“李晓,你说会不会有这个可能……李老道也是那个什么长生道人,而长生道人出山就是出来选下一代长生道人的?不然咱们怎么解释李老道潜伏在你们十七年,最后等到胡老祖和他交易了东西才跳出来救了你和我。还有啊,李彤会不会是下一代长生道人呢?”
我翻了个白眼:“你的想象力真夸张。不过话说回来,大狗连咱们俩这么英俊神武、聪明绝顶、富有无限潜力的年轻人都不愿意跟,反而去跟李老道那么大年纪的一个老头,说明人家就是比咱们有本事。动物的本能可比人类的直觉还要强几百倍。”
胖子点了点头:“可不是嘛。什么叫貌似潘安,看我。什么叫贼眉鼠眼,看你。”
我刚准备反口骂胖子,病房门口响起了二翠的声音:“我看你俩还是没事,关到一个笼子里闲着就来回咬。”二翠进了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胖子,“怎么着?过粽子节啊?”
“媳妇!媳妇!”胖子就像西游记里猪八戒娶亲喝多了酒现出了原型那一段似的,蹦起来就去抱二翠,“你没事了,你没事太好了。”
二翠羞涩一笑,歉意地看着我道:“唉,都怪我。”
我笑道:“过去了就不提了。我们俩在医院里养伤,你记得多弄点拿手好菜。”
胖子来回瞅了瞅我和二翠,问道:“啥意思啊?”
二翠把胖子拉到一边,咬着耳朵说了一阵话。胖子听完,当即一拍桌子,怒道:“胡闹!小家子气!门店本来就是我和李晓一起的,赔了这么多本来就该一人担一半。以后你还让不让我在李晓面前做人了?”
我见事情已经捅破了,索性坦白道:“没有赔那么多。李彤救下了一半货,现在被压在胡祖奶奶那儿。”
二翠撅了撅嘴,道:“你们去刨的那箱钱是假的。我和正义结婚的前几天我就带着我弟弟把钱刨出来存到彩礼那张卡里了。”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我摊了摊手,扭头出了病房。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我打开窗子点燃了一支烟,自嘲道:“土木,土墓……谁天真谁知道。”一晃眼已经是炎热的夏日。
太阳焦烤着大地,我直起腰看着空气似乎都扭曲在了一起。四面灰尘四扬,呛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把肩头上的毛巾拿起来擦了一遍脸上、脖子上和肩头上流成了河的汗水,对还在弯着腰努力刨地的胖子骂道:“操。你他娘的有没有准。小爷我要晒成人干了。”
知了在地头边的杨树上盘着,“知了、知了”地叫着,也不知道它们究竟知道了点什么。
胖子回道:“放宽心,我说没丢就是没丢。”
我和胖子将一米多高的玉米杆踩倒了一大片,这儿挖一下那儿锄一下,已经把这片地挖成了换毛期的狗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