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算是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了归止楼,幸而萦月说夙回这几日有事外出,卿殇的伤只是小伤,并未伤及肺腑,只需服些药物,好生休养便可,当天夜里他便醒了过来。
倒是这位至今还未分明的生物,时至此刻也未清醒过来,纵使稍稍有些转醒的迹象,又“落儿,落儿”地叫个不停,莫不是真与我有些渊源?这些日子我实在是日盼夜盼盼他能够早些醒来,毕竟夜间天气寒凉,地上实在是寒意难忍,在地上睡了这些时日,我是夜夜不得安眠,不是听得这人一通“落儿,落儿”地胡言乱语,便是睡着睡着冻醒过来。
望着现在躺在我床上的那个不明生物,那苍白的面色与平日里的卿殇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那精致犹如剔羽的修眉自晕倒之后便一直拧在一起,再无解开过,眼见他长睫轻轻扑朔,我张了张嘴,同他一起反复呢喃道:“落儿,落儿。”
这个不明生物都昏迷成这般模样了,稍稍有些意识了,又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想来我定是欠了这人不少钱,可在我所能记起的前尘往事里的确寻不到这人的半点踪迹,眼见他还是“落儿,落儿”地唤个不停,我凑近上他的耳边,道:“你要是能醒过来,你就醒过来吧,大不了我把欠你的钱还你便是了。”
说完这些话,他反倒不念了,我心中不由地一喜,想来我是不欠他什么钱的。正思量间,敲门声入耳,长三下,短三下,是夙回,我赶紧用被子蒙住那不明生物,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才转身出门去迎夙回。
“你这屋子之中魔气颇重,想必有什么邪物入侵,我来替你看一看。”
才掩了屋门,便听得夙回如此开门见山的一句,他脸上仍旧是那般极浅极淡的笑容,只是语气隐隐透着些许不寻常,我愣了愣,索性同夙回来个装傻充愣好了,“夙回,你说笑了,我这屋子里哪来的魔气?”
他眸中一寒,撇过头去,冷道:“苏落,我是否在同你说笑,你心中自有定论,只是我不曾想到你竟会……”说道此处,不知怎的,他便不往下说了,继而只道,“若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休怪我无情。”
这话好似在哪听过一般,一下落在了我的心上,似如滴水穿石,缓慢绵长,一下一下表面上毫无伤杀力,就好似寻常怨怼的夫妻之间的一句怨言,可实则却是一下一下犹如一把锈迹斑斑的兵刃切割着心脏,这话听上去尤为疼痛,只是这疼得是我,痛的也是我,看惯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最后满口言语皆怨恨,听惯了言笑晏晏信誓旦旦最后打鸡骂狗打街骂巷,分明是一句司空见惯的话落入我的耳中,怎生得如此刺耳呢?
夙回许是见我好半天的沉寂,一下子不再言语,不再望我,第一次,那副总是晕染着淡淡笑容的绝色皮囊完完全全的冷寂了下来,眸色极寒犹如极地冰川千年未化之霜雪一般,那般的目光不由得不叫我心中一寒。
定了定神,我那些相同他装傻充愣的想法全无,我冷静地说道:“我屋内确实是有一个不明生物,他似乎是修了魔道,但他不是什么邪物,只是我从路上顺带捡回来的一只小宠物罢了,现下你可以走了。”
他眸中寒意愈发炽烈,语气亦是愈发凛冽,道:“既是入了魔道,又怎会不是邪物,苏落。”
这一句苏落几乎是咬牙切齿,千万年间,我从未见夙回如此过,如今见了,才知道那般清风明月,温和清冷,如玉般堆起来的人物原是会生如此大的气,生气的方式也是另类独特的。
不知怎的,想了想,倒有一种长了见识的感觉,这见识还是别人纵是活个千百年也长不了的那种见识,如此想来,倒觉得有些好笑,但既然已经同他争论了起来,这也不好退一步,只得继续道,语气却放缓了些,只盼着夙回从我缓和的语气之中明白我与他不必再争了,彼此退一个一步,毕竟我还没吃早点,着实有些饿了,故而我道:“夙回,博学如你,应当知道,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琴棋书画,吟诗喝酒品茶,可以骋怀消愁,极视听之娱,遑论借此荡涤心灵呢?”一番委婉之下,我才继续道:“我不过是想养个宠物,遑论他是正是邪呢?”
他闻言也不言语,眸色阴寒,还是不望着我,好半天的沉寂过后,他转身,拂袖离去,那不染一丝纤尘的月白长袖几乎就要甩到我的脸上,看来,我不是把他给劝走了,而是把他给气走了,我心中长长地感叹了一声,苏落啊苏落,你可真是自不量力,你只有把夙回大人给气走的能力,哪有把夙回大人劝走的神通啊!与此同时,却又不得不庆幸一番,不管如何,总算是走了,我也可以松口气了。
松了口气,才想起来方才情急之下,把那只不明生物裹了个严严实实,别给闷坏了,一晕不醒了,想着想着,便急匆匆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