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端正从容地坐在自家竹舍的小院子里,方圆百里之内尽皆是繁茂葱茏的湘妃竹,一眼望去,颇具生气,细细一闻,却现端倪,此处毫无半点人气,还隐隐透着些许莫名的气息。
她见了我与卿殇,不畏不惧,也不惊不喜,只是迎上我二人的视线,微微一笑,眉目盼兮,巧笑倩兮,美得自然淡雅,毫不张扬。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说得大抵就是这样的女子,她轻移莲步,款款而来,为我们打开小院门扉。
“早就听闻今日会有贵客光临,寒舍鄙陋,还望二位不要嫌弃。”那语气清淡柔和,仿佛在问候远道而来的旧友一般。
这等语气入耳倒令我恍惚生出几分惊奇,此前处理的事件也不少,只是那些人对于我或畏或惧,或惊或喜,或有所贪,或有所图,故而心生执念,不愿离开这世上,这才成了依附自己在尘世之中的躯壳,不肯踏上往生之路的生魂,这时,我便能知他们执念为何,继而能各取所需,我为他们开导,予他们所需,送他们往轮回,他们途径轮回之路时则将今生执念交予归止楼。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这般柔柔弱弱的,却如此从容不迫地笑迎我们,一时倒让我们难以猜测出她心中所想,窥探出她的执念所在。
若是什么都窥探不出,想来便是为情所困,情爱二字甚是虚无缥缈,我不知为何那么多世人皆愿苦苦寻求,不过因情爱二字而生贪嗔痴恨的人我也渡过不少,这下想来,便知如何是好了。
我回她一个笑容,刚想着开口,她便笑着招呼我们坐下,一方石桌,四张石椅,桌上一壶清茶,四个白瓷盏,简单而质朴。
我会意坐下,朝她一笑,又想开口,她莞尔,先我一步开了口:“公子,你也坐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卿殇,想来还未同他详细说上一二,只告知了他跟随我后便好,看他就那般认认真真地矗立在我身后寸步之处,一时竟从那副总是染着淡淡愁绪的皮囊之下看出些许傻气来,宛若发起呆来时的一二,不由地掩面一笑,百般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正经,要正经,却还是笑出声来,只好笑着道:“卿殇,你别如此拘束,坐下吧。”
对面的女子见他也坐下,便为我们斟起茶来,一弯深翠缓缓落入白瓷盏中,她轻轻柔柔地笑着,把茶送到我面前,又倒了一杯给卿殇,这才道:“夫君说,待客之道,便是茶斟七分满,如此就可表主人的三分情意。”
夫君,听到这词,我心中一动,想来此人如我猜测也不过是一为情所困的痴人,如此便好办了。
“姑娘。”我唤她。
她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夫君后来还说,觥筹交错尽虚妄,推杯换盏无真衷,故而,待客不宜用酒,只应用茶,以茶会友。”
这一席话说得十分中肯,可是入了我的耳朵,我只觉得不过是尘世间那些莫须有的规则罢了,却不想,此时卿殇却开了口:“夫人,受教了。此茶也是尤为别致,别的茶都是入口之时苦涩,入喉之时回甘,而此茶却是入口之时甘甜清冽,入喉之时苦涩久久不散。”
这一番话在我眼中虽说是一番废话,却也着实够让我生出几分诧异,昨夜干了一壶酒尚且吝啬言词的人,今日方才喝了一杯茶竟能说出这么多的话,难不成茶真的比酒有效果?
我举起手中茶,饮了一口,甘甜方至,苦味便阵阵泛滥开来,我强忍着将口中的茶喷薄而出的想法硬是咽了下去,堆起笑容,道了句:“好茶好茶!”
她朝我淡淡一笑,道:“喜欢便好。”
“姑娘。”我又唤她,心想着,茶也喝了,夸我也生硬地夸了,笑我也陪着笑了,也该切入正题了吧,对于一个时常开门见山的我,一向不喜欢山路十八弯的方式。
她仍是微微一笑,却迎上了我的视线,说道:“唤我夫人吧,我已知二位来意,善也不善,只是夫君说要生生世世喜欢我,我也应了夫君要生生世世喜欢他的,所以我是不能离开的。”说完,她轻轻抿上一口茶,笑得春风和煦。
生生世世喜欢一个人,凡人啊总爱许这些荒唐的誓言,见识了这么多,说着要生生世世的夫妻,最后夫怨妻来,妻怨夫,什么春花秋月夏蝉冬雪,最后不过是章台柳断,洛阳花残,东京酒尽,梁园月销罢了。
“那不知夫人的夫君现在何处呢?”我自以为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