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流光,清风徐徐,花影微颤,水亭处,齐纨随风起,而他端坐水亭中央,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一个人下一方棋。
我走近了些,看着他下棋,皎皎月华之下,那副容色摄人的皮囊之上,那抹淡到几不可察的笑意宛如那临风摇曳生姿的荼靡花,嫣然动人。他玉指轻移,在眼前那方白玉棋盘上落下一白子,掷之有声,其声若金玉相振,又似兵戟暗锵。
我就他对面坐了下来,再次忍不住说道:“你这般倒是好生无趣!下棋本是两个人解闷打趣的玩意,你倒好,偏偏把它变成了自我博弈!”这话我不知说过几多次,他总是不听,而我也总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给他听。
他闻言,长睫轻轻扑朔了一下,微微一笑,望向我:“楼主说得是。”
呵,老样子,我在心里不由地叹了句。
果不其然他再次将那盒白子推至我面前,道:“不知楼主可否赐教一二。”
我望着那盒白子,笑了笑,推了回去,每每都这般堂而皇之地婉拒:“我不善棋艺。”
他每每都能会意,却不能解我意,只有我知道,并非如此,而是因为我执棋之时总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之感,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使我执白子犹如执白骨,执黑子则总觉得自己置身于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观棋尚可,但每每欲执子下棋之时,那种恐惧之感油然而生,我便觉微微手抖,故而总是下不去手。
他笑了笑,从那盒黑子之中取出一枚,轻轻落在了棋盘之上,转了话题:“近日一二那家伙去那冥界,见那彼岸花开,觉着绯红艳丽,硬是取了些许回来,要种在院内,我总觉得那花不详,就想着问问你,要不要留下?”
一二,这个名字是我随口取的,却不曾想原先那团子一般的小娃娃长大之后真真应了我取的这名字,为人简单,做事也简单,纵使偶尔有坏心思,绝对是一二个坏心思,每每思及他如今的性子可能是因我取名所致,我都悔不当初,想来当时应当给他取二一为名,这样,这孩子腹中的那些是非曲直也能弯弯绕绕些。
既然他的性子有半分是我取名之故,平时我也就时常护着他些,于是,只得应声留下那些花:“既然一二喜欢,那便留下吧,再说了,哪有什么不详之花,只有不详之人,我这归止楼里不都是不详之人吗?还怕不祥之花?”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方才的话未经思量,意欲挽回些许,于是急急地唤了声他的名,复又道:“夙回,我的意思是,我也是不详之人啊!”
却不曾想,这话一出口,那人的脸比方才还要阴沉上几分,实则这人平日里脸上都是似有似无的笑,喜怒哀乐都是这副待着淡淡笑容的面孔,只是偏偏能从这淡淡笑容之中窥得他的心情,现下心里叫苦不迭。
半晌又半晌的沉寂过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了句:“你可以说我是不祥之人,可以说这世上任何一人是不祥之人,独独不能说你自己是不祥之人。”
虽说我担了个归止楼楼主的虚名,身份等级高他一些,可他才是这归止楼里元老级的人物,我来时,他已在此处待了不知多久了,上下皆敬他,惧他,纵使他尊我为楼主,我自然也得听他二分话。
虽然他话里有话,我不明所以,但每每他说得不清不楚,我听得糊里糊涂,我还是得说:“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似乎还有话同我讲,只是忽地听闻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他便住了口,我一时间有些庆幸,虽说还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是总归还是分得清形势的。
我不由地略带感激地望着看着匆匆行至我面前的萦月,问道:“何事?”
她欠身行礼,道:“萦月拜见楼主,回楼主的话,有人求见楼主!”
我恍惚了一下,有人求见,向来都是我们找人,还没有人找我们的,这归止楼外通尘世,却处在尘世间最边缘之处,月满重楼之时,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得见。况且尘世间有不少关于归止楼的传言,将这归止楼传得阴森可怖,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其实那些传言也是有一半真的,因为归止楼做的是不能多说,也不能说破的买卖,故而尘世间都向来只有我们找人,哪有人来找我们。
我望着萦月,问道:“你确定是人?”
萦月看了我一眼,认真地回道:“是。”
“那还不快带我去瞧瞧!”我的声音之中不由地带上一丝兴奋。
我随萦月走至那人跟前,夙回也跟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