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下半年,整个楼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住。房东儿子准备着高考,我准备中考,房东便没有再招住宿生,怕是影响她儿子学习。那时候我有了那种按键的直板手机,而且还能登陆QQ,简直是爱不释手。可惜也就是和同学们简单的聊几句,再没有时刻都保持着联系的人。周末还是双休,有时田叔会回来看看,房东也热情的挽留他在这吃饭。日子从哀痛欲绝里逐渐地挣扎出来,渐渐而来的,是安宁和忙碌。作业多得压断了书包带子,一支笔很快就没水儿了。那时候每天的繁多的作业中,最让我欣喜的,还是语文老师的通情达理——作业只有一篇作文。每天晚上放学回来,推开楼上的门,肃肃静静,只有阳光撒在衣柜上和床铺上的橙红,还有被我熏染出来的烟味儿。作业就得不停地忙活到九点多,忙里偷闲,也会打开手机,用wap登陆3gQQ,可以没有画面的去玩农场,或者听听歌,盯着和歌曲配套下载下来的lrc歌词,跟着哼唱。以至于到现在,我总对朋友自嘲:我脑子里一半是歌词,一半是“车牌号”。那时候下载歌曲还是不要钱的,什么歌都免费下,2G内存卡被我下载慢慢的都是歌曲。后来有了4G的内存卡,房东的儿子帮我从他的同学那里弄了些荤腥,内存卡由房东儿子传给我,我传给我同学,再由同学传给其他同学……
周末经常会站在窗子前发呆,每天都盯着院子里的杏树,它伸展的枝桠蔓延到了楼上的窗台边,我清楚的看到那杏花含苞待放,透漏着春天已来的消息,噢……去年这个时候……
只有歌曲从那时一直到现在都伴随着我,从未离去,只有来,没有去。初三上半年十月时,正当我坐在杏树下和房东还有老王婆子在唠嗑,听她们两个说这片居民区将要被征用了,我一时感到十分惊诧。也就是在初三下半年五月中旬,在楼上闭关的我听到不点儿一阵阵的吼叫,我从窗户探出脑袋往下望去,五个人,有个小伙子还手拿着卷尺,这几个人四处张望,打量着每寸地盘。房东带他们进了屋子,我才知道,是来测量的。这几个人在楼上楼下用卷尺量量这,量量那。听他们说,十一月份就得让这片居民区的居民搬走,只对“小二楼”进行推倒重建。按着测量的面积,给予一定得补偿费,隐约记得,楼上加楼下加院子的总面积,150平方米。他们走之后,我和房东都坐在楼下的炕上,抽着烟,不说话。我回到楼上,总是坐立不安,歌曲也听不下去。觉得自己的家将要没了,不,不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青春将要覆灭在废墟里了。但愿它不会坍塌的太快,哪怕只是一排排没有窗户和院子的报废屋子,也好啊……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着实觉得难过,我缓缓地走出大门,站在大门口,东瞧瞧,西望望,有的地方虽近在咫尺,但这几年来却始终没有涉足过。我朝前走着,走进那条巷子,我侧头驼背,向那小区里望着,一时间竟更加百感交集。再向前走着,走着,来到了阿姨的商店。
“她怎么不跟你来了?”
“她不来。”
拿了一包烟,在摆满纸笔的货架子前五官下垂,毅然决然离开商店。
后来上了高中时,十一月份,风雪连着呼啸了三天三夜,以至于大街上连车都没有。雪比车都深。十一月六号那天,周日,三天大雪的第一天,上午。我瑟缩着身躯,在茫茫无际的惨白的世界里行走着,大风似乎把雪都吹落在了我的身上,无论怎么拍打,就是不掉。几百米而已的路,走了半个多小时。进了那巷子里,才觉得看见了曙光一样。最后一顿饭,吃的饺子。房东的闺女和女婿都在这,简单的寒暄以后,我回到了楼上。
一股寒气袭来,里面的曾经住的那几张床都已经不见了,只有那张写字台上倒扣着那把椅子。衣柜也已经没了,连可以坐的地方都没有。我有种想哭的感觉。把椅子搬下来,坐在桌子前,仿佛我还在这里若无其事地住着,上了高中,初中毕业,那都是我坐在桌子前的幻觉。我双手拉开抽屉,竟然还有我初中时留下的书本,我拿出来,双手摸搓着书的封皮,打开的第一页,看到的是一个老头儿呆着一个小男孩儿进了这间院子的大门,第二页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老太婆楼上楼下的争吵,第三页达哥…第四页房东……第八十八页是一个男孩在巷子里亲吻一个女孩……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也不敢再看下去,也看不清了……窗外还是一片洁白,整个世界都是苍白的,没有一点杂色。我帮着房东的女婿一起把一些家具运送到了她女儿那里,雪很深,车停住了好几次在原地打滑,我下车去推,车轮子带飞的雪打在我的整个身体,我成了一个雪人,心里体外,都是凉的。回到那里,与房东告别,我竟当着他们的面哭哭啼啼,他们是这间房子的主人,都没有像我这样感到悲伤,我悲伤个什么劲儿呢!
回到学校,第二天大雪依然在不停地覆盖着已经凋零无几的世界。她说今天就搬走,这么大的雪,估计走不了了吧。
大雪的第三天上午,我坐在教室,望着依然白茫茫的窗外,真的走了吗……
又一个周末,我走在马路上,行人,车辆,拥挤不堪。因为大雪的缘故,道路两边人行道都是深厚的积雪,足足有一米深!我依然穿过被积雪所阻拦的巷子,朝着那黑色的铁门走去。
我趴着门缝往里望去,里面不再是以前的那些东西了,反而多了一辆摩托车,再往里望去,也什么都看不见了……房东刚搬走,就已经来了新的临时住户,黑铁门上的锁我让我分外陌生,这锁是金黄色的,而曾经那把锁,是黑色的。我绝望地站在门口,被这金色的锁拒之门外,我又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对着大门,冒着严寒,哽咽不语。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有一丝庆幸:这些房子还没被推倒成为废墟。
高一下半年,3月24日,我再次回来,院墙已经全部被推倒了,只留下那被扒了窗户和门的小二楼,就像遭受了凌迟一样,只剩个骨头架子。我越过那一层层的废墟,进了屋子。我手抚摸着冰冷的墙壁,地上熟悉的瓷砖已经斑驳,楼下的炕也已经成了一个大坑,那窄窄的楼梯,净是砖头、垃圾还有狗屎!我的心情,与老和尚所念经撞钟一辈子的寺庙被大火焚毁了一样。无妨,信仰还在!我小心地攀着楼梯,可还没上三个台阶,心绪就已经大大的跌了个趔趄。门也没了,只有四个冰冷,肮脏的墙壁,窗户灌进来的冷风更让我愤怒。地上一片玻璃渣滓,我愤怒的踢着这些玻璃碎片,哗啦哗啦,撞在墙上发出再次爆裂的声音。我点了一支烟,靠在墙上,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控制我的面部肌肉。
4月5日,清明节。居然又下起了雪。随下随融化,整条大街泥泞一片。我再次来到楼上,从怀里掏出一根黑色的记号笔,在墙上涂画着:再见了,带着我的青春,覆压在废墟之下吧……
5月17日,还是没被推倒,只是楼梯多了几泡狗屎。
6月3日,还没有推倒,我庆幸极了!不要推到了,就这样吧,倘若我不学无术,当个老要饭的,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归宿。
夏夜里,我坐在废墟之中断破的楼板上,晚风习习,乱起尘土。我望着暗淡的夜空,吸一口烟,吐出无尽的不舍和怀念。那是7月16号。具体是哪天彻底成为废墟的,我只当做是7月16号那天,无论今天,昨天,去年,前年是几月几日,都是7月1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