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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佳期露华浓

因着白允儿在前引路,路上遇到的宫人见有马车驶入,虽一个个目露讶异,却无一人敢上前询问阻拦。

行了许久,就在车内三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之际,马车终于在一处开阔的地界停了下来。云若她们下来时,四面有凉风拂来,吹得几人青丝飘扬,裙袍翻飞。

此处地势较高,云若放眼望去,晚霞如炙,映得千重楼阁万间殿宇辉煌一片,人处其中,仿佛站到了云端之上。

她想,宫内气象果不似凡间,难怪许多人挤破头也要入宫,任谁都想把这等风光掌握在手中吧。

可是她又想,世人常说高处不胜寒,若真如此,倒还不如就着低一点的地方,免去终日勾心斗角,乐得逍遥自在呢。

如此再看,这满眼的琼楼玉宇仿佛也不那么吸引人了。

白允儿拽着个拂尘跑上前躬身道:“此处是启光殿,距离武试的撷英殿不远,两位姐姐先入内殿休息片刻,自有宫婢引你们去撷英殿候坐。女君且随奴婢来。”

云若知他是萧陌心腹,遂展展广袖,提步跟他走。

行不多久,拐入一条幽径,碎石铺路,道旁树木阴翳,杂草丛生,藤萝青苔肆意生长,显见极少有人来此打理。

七拐八拐之后,转到一座宫殿前。

殿门上匾额残破,油漆剥落,已看不清题了什么字,云若也猜不出自己所在何地,只觉四周森然,连鸟叫声也显得特别细狭尖锐,不由想起前日胡乱翻看到的一首诗,诗曰:白石着苍苔,紫萝共芜蔓。夜深折枝响,惊起鸮声乱。

正要问白允儿,却见他走至东侧殿,推开了漆皮斑驳的大门然后,躬着身子候在一边,一脸恭敬。

云若瞧了他一眼,提步入内。

殿内昏暗幽昧,就算开了殿门,也仅是照亮靠近门口的一小片地方。几束日光漏过窗上破旧的高丽纸,有细微的尘埃在空中飞舞。

殿内陈设也异常简陋,只有一几一榻和几幅看不清颜色的帷幔,破落地垂挂在梁下。

墙壁斑驳零落,隐见潮渍霉斑,唯有墙上一幅春日桃夭图引人注目。

云若朝画走去,细细端详。

画中日暖风清,一大片的桃花开得正艳,花红柳绿,青山延绵。一抹雪白倩影侧立桃树下,攀手折枝,堪堪力小摘不下,摇落嫣红映素雪。

这情景极美,而且生动有趣。对其中妇人的描绘不过寥寥数笔,看不到她的面容,仅有背影轮廓,但一勾一划间,极为传神。

云若以为若非情根深植,难以有此效果。

画中右上角有一阙小字,乃用篆体,上书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是《诗经》里头的句子,落款仿佛是“恃安”二字,红泥方印,不甚明晰。

大概常年闭户的关系,明明是盛夏,殿中却让人倍感阴森寒冷,待得久了,当真让人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不由自主抱臂取暖。

“阿若。”清润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似乎压抑着激动,略略有些低沉。

云若缓缓转过身。

一袭玄黑广袖宽袍,金冠束发,长身玉立。晴白的日光从他身后投射过来,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显得优雅高贵,温如暖阳。

此时的萧陌与那晚在菡萏苑相见时,似乎起了些许变化。彼时他神情虽然欢喜,但是掩不住一丝疲惫。此时的他却一扫先前的郁色,唇角含着温温的笑意,一室的阴冷湿寒都在他暖若春水的笑容中消散。

萧陌缓步走到她跟前,张开双臂,玄黑的广袖犹如丝毯一样将她包裹住,轻薄的衣衫阻隔不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仿佛从地热上方淌过来的泉水,带着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浸润。

鼻尖在她秀美的发顶轻轻蹭着,细密的呼吸交缠萦绕,教人沉沉欲醉,仿佛又回到了鹿鸣岛,四周绿草如茵,鸟语花香,远处碧波万顷,与天一色。

云若眯了眯眼,推开了他。

萧陌一僵,眸底有丝不可置信和受伤划过,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双臂缓缓垂下。

云若抬头问他:“这是哪里,为何带我过来?”

萧陌看着她,一笑,柔声回道:“这里是青芜殿,我常来的地方。”又打量了一下云若的衣着,“这里平日少人过来打理,免不了阴寒,冷着你了吧?”

云若摇摇头:“又不是没冷过,哪就那么娇贵了。那年春天,我在海水里浸了一天一夜不也没什么事?”

初春时节的海水,冰冷得刺骨。那回她不慎落入海中,腿脚抽筋,全无力气挣扎,不久被海水泡得昏迷不醒,醒来后已在岛上的小木屋内。

萧陌神色一变,握紧她的双手:“还说,要不是阿黄带我寻到你,真不知会出什么事。那次你发了三天三夜的烧,躺那儿一动不动,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要这么去了。

他摇摇头,按下心头那丝余悸,有些严肃地道:“可不能再这样胡闹了。”

阿黄是萧陌从山崖下捡来的一头小鹰,因为头顶长了一撮黄毛,便取了这个名字。

萧陌性子宽和,待阿黄极好,每次去海边的市集淘换东西,都不忘给它带些生肉解馋。久而久之,嘴养得极刁。

后来他二人先后离开鹿鸣岛,如今陪伴岛主师父的,只有那头挑嘴的扁毛畜生了,也不知有没有想萧陌,有没有想她。

想起那次意外落水,云若噘噘嘴,听到萧陌问:“方才在看什么?”

“画啊。”云若朝壁上的那幅画努努嘴,想起一事,又问,“你方才说这里叫‘青芜殿’,怎是这样的名字,听起来好像冷宫?”

“不是冷宫,不过,也跟冷宫差不多了。”他环顾了下四周,神色间有一丝暗沉,“这里是我母亲的居所。”

“怎会?”云若不可思议。

当今太后出身培王府,乃是先帝的发妻,先帝即位后即荣登后位,一直深受先帝敬重。加之当时的太后,即现在的太皇太后是她的嫡亲姑母,培王府手握实权,可以说,她在后宫的地位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煊赫若此,又怎会跟这凄清如冷宫的地方有关联?

云若大惑不解。

“我的生母并非太后。”萧陌又道。

云若讶然,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他的眸色依然温润,唇角仍旧挂着微微的笑意,但云若分明看到一种叫哀伤的情绪在他身上隐隐弥漫开来。

“我的生母并非太后,而是另有其人。”

“画中的妇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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