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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七月未萧然

七月流火,盛夏的暑气让人胸闷气短,烦躁不安。云若白天在揽风亭中练琴,晚间几乎都闲坐在院中凉榻上打发时间。

这些日子罗澈都准时过来,两人见面仅仅专注于琴道,仿佛那日的对话不过是一场虚幻,云若经历了最初的低落彷徨,此时竟也能平心静气地弹上一段。虽然还达不到熟练的标准,离所谓的入琴入境更是十万八千里,但也算是有了些许进步。

罗澈离去之后,她一人能在亭中坐上大半个时辰。

清风拂过腮旁的碎发,仿佛又回到了在鹿鸣岛的宁静时光,独自坐在礁石上,看着夕阳逐渐沉入大海,又看着明月从海上缓缓升起,潮声吟哦,星子零落。

这样的日子虽然寂寞清苦,但有一项好处,可以避开俗世的纷扰,无忧无虑按着自己的心情过活。她想,鹿鸣岛是个难得的好地方,难怪师父从未离开过那里。如今岛上也只剩下她一人了,不知过得可好,若有机会还是想回去看看,坐在师父的房门前,给她讲讲自己在天都的见闻,虽然没什么可讲的,经历的也不甚如意……

寂春扒开盆里的冰块,从里头挖出冰渍的瓜果,怕云若吃多了口酸,转身又去提了一壶凉却的珍珠露进来让她消暑。

三口两口消灭了两块西瓜,云若意犹未尽。

寂春忍不住劝:“女君还是少贪些凉吧,虽说吃着痛快,对身子到底不好,用多了晚膳又该进得少了。”

云若有口无心“嗯哼”几声,又拿起了一块白兰瓜。

寂春无奈,抚着额出门去,刚迈出一脚,背后“咣当”一声,整盘瓜果被扫落,只见云若上半身瘫软地伏在案几上,继而缓缓地、缓缓地滑向地面。

“女君!”寂春一声惊叫,冲过去扶住云若的肩膀。

云若双眸紧闭,微开的口角尚留有半粒米白的瓜子。寂春慌乱地拿袖子擦了擦,将她半抱上榻,而后慌慌张张跑出去找人。

待她一离开,一条灰影轻飘飘落于榻前。

“小主。”

云若闻声微微张开眸子,她此时感觉极为痛苦,只觉得一股极强劲极霸道的热流,如沸腾的岩浆一般,从丹田附近猛蹿出来,顷刻便侵遍全身经脉,所过之处,无不燃起熊熊烈焰,从里到外,烧得人几欲成灰;面容也开始逐渐赤红,浑身滚烫犹如火炉一般。

溶夜纵然训练有素,见此情景也不免无措。

“可要通知老主子?”

云若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暗示他不必慌张。她苦笑,鹿鸣岛离天都十万八千里,一南一北,骑马光路上行程也需半个多月,等师傅知道了,她也被活活烤死了。

很快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想必是寂春已喊来了人,溶夜只得先隐了身。

顾氏冲入房内,瞧见云若情状几乎瘫倒,阿香和小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畏畏缩缩不敢靠前。

顾氏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老人,定下心神厉声吩咐阿香和小苏到冰窖取冰,越多越好,又嘱咐二人不得将此间情形透出去,否则重惩。

二人连滚带爬跑出去。

凉簟早已被云若的汗水浸透,帐内热浪滚滚,如同火上的蒸笼。顾氏强撑着发虚的腿脚,将帷帐全部挽起,临湖的窗户通通打开,好加快空气流通。

“将女君外衫除了。”顾氏道。

寂春闻言看看通明的屋子,下手犹豫了一瞬。

顾氏哽咽道:“顾不得这些了。”

二人一起将云若湿透的外衫褪除,仅余一身轻薄里衣。

小苏与阿香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取来许多个冰盆。她们用冰盆将凉榻团团围住,成堆的冰块如遇火炽,迅速消融。顾氏又让寂春和两个小婢一起去取冰来换,如此不停来往反复,冰窖几乎被搬空。

云若迷迷糊糊中强撑起一丝清明坐起身来,她难受至极,实在撑不住,于是不顾师父曾经的嘱咐,启动全身内力抵御这股来之莫名的热流,折腾了许久,那热流依然像疯了似地四处乱窜。更糟的是,丹田开始隐隐作痛,大抵是内力损耗过巨之故。

云若暗暗叫苦,耐不住苦痛扑倒在枕上,顾氏大哭出声,不停地替她擦汗。

蓦地,指尖勾到一物,云若正熬得艰辛,抓起便要摔出去。岂知一握住,顿感一股凉意顺手而上,融入四肢百骸,原本猖獗狂乱、抽取了全身内力也压制不住的热意,不过一息的功夫,竟然消减了几分下去。

云若一怔,将月魄从锦袋里掏出,顿时觉得全身凉意更甚,仿佛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雪,将遍地喷薄的火焰完全覆盖。

肆虐体内的热流消退下去,云若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在全身内境搜索,全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宁静得仿佛它从未来过一般。

气虚力竭的云若张开手心,顿时惊讶万分,原本洁白如雪的月魄,此刻通体泛红,显得异常瑰丽。然而片刻后,红色渐渐消退,露出本来面目,依然清如冰白似雪,握之生凉。

顾氏与寂春两两相觑,顾氏讷讷道:“好宝贝,好宝贝。”

此后几日,云若学了乖,兼之顾氏时时在耳边提醒唠叨,将那装着月魄的锦袋时刻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云若自己也奇怪,三年前落水被救起,当时热症发作过一回。初时以为是受凉着了风寒,后来烧过了头,师父替她把脉,方才得知不是普通病症。体内那股莫名的热流时隐时现,来去捉摸不定,如同活物一般。

师父在她的药庐内捣鼓了三天三夜,才将药丸配出,说是服下后,虽不能彻底祛除隐患,大抵可以保证几年不复发。

如今是不是那药丸期效已过,所以热症又发作了?

云若又疑惑,既然如此,为何上京之前,师父不给她多备些药丸,总不至于明知期限将到,还由她受苦的道理。

师父那人一向孤僻,头上终年包着纱巾,连眉眼也被遮去七八分。好好的一副倾世姿容,硬生生被包裹成了垂暮老妪,还不许旁人照镜子,端的是人未老心先衰,万事不放心上的等死模样。但看如此做派,倘若真将她的热症忘记,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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