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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对影成一人

用过晚膳,天尚未完全黑下来,夕阳还在挣扎着把最后一缕阳光抛向这喧嚣红尘,一弯新月已悄悄挂上天际,犹如红袖半掩的美人,在云端若隐若现。

沐浴后,云若挥退来汇报云田作息情况的下人,一个人懒懒地躺在院中的竹榻上乘凉。晚风习习,掺着丝丝湿凉的水汽,驱散了白日的熏热与躁意,淡淡的荷香氤氲浮动,安逸美好恍如梦境,直到一阵略显纷沓的脚步声将它打破。

“这是?”

看着摆在面前的古琴,原想小憩一会儿的云若暗暗叫苦,面上还装做疑惑不解的样子。

顾氏挥退小婢,神秘兮兮地对云若道:“女君且瞧瞧,此琴名唤‘号钟’,可是夫人生前钟爱之物,嫁来天夏前从不离身畔的——您觉得如何?”

如何?

自然是好的!

号钟者,桓公之鸣琴也,其声嘹亮,能裂金石,和以牛角,曾助桓公大破敌军。五弦承旧,形观递钟,与时下流行的七弦伏羲氏大为不同。士人论琴乐,常将其与绕梁、绿绮、焦尾并论,甚至更居四者之首,可见其名盛,未曾想如今就这般地摆在她面前。

大抵富贵之家房内常设琴器,虽多有附庸风雅之嫌,却也说明琴道在大夏极为盛行,更何况云府这样的人家。听顾氏的意思,母亲生前应是极为钟爱琴道,然而她幼时从未见过母亲奏琴,这等名琴更是无缘得见。不止如此,整个云府也寻不到一件半件其它乐器,这号钟还是顾氏从库房最底层翻出来的,着实可惜了它四琴之首的名头。

见云若不说话,顾氏以为她被挑起了兴致,不由怂恿道:“女君何不试试?”

云若伸手去抚,哪知弦如刀刃,指腹一痛,已然见血。

顾氏大惊,一把抓过云若的手,只见一道细长的伤口横贯三根手指。

“春,快去取药。”顾氏尖叫道。

片刻,寂春取来药膏,在云若伤口上敷上一层,凉凉的,甚是舒爽,血立即止住了。

“倒是好药,这便好受许多了。”云若道。

“这是宫里赐下的活肌雪灵膏,是治伤奇药,还能除疤消痕。只是太少了,每年不过两瓶。郎君征战一生,身上伤口数不胜数,领受这点恩赏自是应该的。”顾氏毫不在意地说道。

寂春在旁也颇为认同地点头。

血已止住,伤口也不算深,顾氏本想给她包上布条,可云若说什么也不肯把手指弄成萝卜。顾氏见她小女儿心性,也只好随她。

再看号钟,弦若银丝,剔透晶莹,泛着幽幽冷光,哪有半点血迹留在上头。

这琴竟然嗜血!

号钟乃上古名琴,自周时起便历经沙场,沐腥浴血,渐生灵性。此等灵物,生来便带有很强的戾气,非悍者不能驾驭。云若自是知道这点,可惜她主修武道十年,多是偷懒取巧,于才艺之道,无一擅长,更遑论琴技。因此想要驾驭此琴,无异于痴人说梦。

顾氏怕她放弃,连忙安慰:“女君莫要担心,城东有家天鸣坊,以授琴闻名,京中贵女多有前往受教者。女君尊贵,自是不必亲往,待老奴明日前去请来一位西席教授女君琴技,以女君聪慧,无需多少时日,必然大成。到时管它多少凶戾,定教它雌伏。”

她说得起劲,哪里知道云若根本没有学琴的打算。还是寂春瞅得云若不耐烦,使力扯她的袖子。顾氏瞧着云若恹恹的神色,闭了嘴,又怕她伤神,扶她到榻上躺下。

寂春眼色猛递,顾氏遂不甘不愿地捧了号钟离开,边走边嘴里絮絮叨叨,叹这好琴命苦,遇到个不识货的主人,还要蹲回库房边角落灰去。

远处,一道姣好的身影立在浓密的树荫下,脚下俱是揉碎的残花碎叶,一片狼藉。寂春耳目何等灵敏,早已察觉,但并未做声,心底冷笑。

都走了,院中终于安静下来。云若伸出手指瞧了下,这会儿早不痛了。又想到母亲那般柔弱之人,竟能驾驭得了这等凶悍之物,真真奇也。可是既然钟爱此物,又为何将其雪藏。如今若不是顾氏将它翻出来,她还不知道母亲竟是琴道高手。可惜要像母亲这般惊才绝艳,她这辈子怕是做不到了。罢了罢了,非是她不尽心,乃是这琴不认她,以后嬷嬷要是还提此事,正好拿这由头堵她的嘴,耳根子得些清静。她懒懒想着,伴着晚风荷香,时光悠冉,真真惬意无比。

“为何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已求师父好好照顾你,莫要怕。”

“呜呜,你不要走!”

“……我有重任在身,容不得一辈子在此混沌度日。阿若你听我说,你也不会在这里太久的……。”

“什么?”她抬起脸,泪眼迷离中有一丝疑惑。

“没什么,日后你会知道的,莫哭了。”

小船渐渐驶进了落日的余辉里,风那么凉,胡乱撩动着从未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让它变得更加凌乱,挡住了远眺的视线。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那一抹纤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海岸边,让人仿佛觉得,有一种任你使尽万般方法都难以破除的寂寞,被定格在此,直至永远。

云若睁开眼,已是半夜,夜风有些凉,她紧了紧身上的披帛。

前方柳树下一人悄然而立,着一袭黑衣,身量修长,极是俊挺。树影投射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面容。

没有一丝惊讶,一切仿佛还在梦里,云若瞧着曾经熟悉无比的身影,有些恍惚,又有些紧张。她踢开凑在一旁的木屐,赤着脚朝他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水里,有些虚幻,又带着几分真实。

一直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只余一尺之距,这下,她瞧清楚了。那张熟悉的脸温润如昔,颊边依然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那是一种极为清雅的笑容,却又带着强烈的渗透性,和风细雨一般教人在不知不觉中被彻底浸透酥软。时间似乎在此刻静止,她仰起头静静瞅着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这个梦就会破碎。

一声轻叹从他的喉间逸出,犹如宫弦低吟,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眉眼,指腹下略带凉意的温度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阿若……”

低低的声音犹如呢喃,搅扰得人心里软成一片。云若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偏僻宁静的小岛,绿草如茵的山坡,落日的余辉洒满起伏涌动的海面,松软的沙滩在晚霞中闪着细密的金光,犹如最最华丽的羊绒毯。

仿佛想看清楚到底是谁,那弯新月好奇地从云后钻了出来,清辉遍撒,一切仿佛都被笼上了淡淡的霜华。

他取来木屐,亲自为她穿上,动作熟练,就像练习了无数次一样。

碰到她脚趾的时候,她故意夹了一下他的手,嘻嘻地笑起来。他愣了一下,直起身子,轻轻捏住她的鼻子:“淘气!”。

他仔细端详着她,发现她又长高了,身姿袅娜,亭亭玉立;眉眼越发明丽,纵是如此,也难掩与生俱来的妩媚与明澈,犹如皎皎明月一般,清幽与光华同在。

他眼里有了些热意,将她揽进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后肩,低声道:“回来也好,我们可以常常见面。阿若,你不在我眼前,我总有些担心,怕你过得不好。”

云若把头搁在他的肩上,手指头玩弄着他垂到肩头的一缕墨发:“这么担心你还走,一年多了也不来看我,是不是我不回京,你这辈子都不来看我了?”说到后来,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埋怨的味道,手指也用力扯着那缕头发。

头皮一痛,他笑了起来,连忙道:“怎么会,本打算等事情了了就来看你。没想到,你就先回来了。”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对了,为什么这么快回京?”

说起这个,云若有些生气:“师父嫌我做的饭菜难吃,还嫌我笨,总是学不会她新创的剑招,说看见我就烦。过了及笄日子,就把我赶出来了。”

他忍着笑意,柔声说道:“师父那脾气你也知道的,别和她计较了。现在回来也行,在府里好生呆着。以前没让你学的一些东西都学起来,对你以后也有好处。”

学什么东西?

她立刻后退一步,警惕地瞅着他,后知后觉地想起顾氏放在自己寝房里的那几本琴谱棋谱,诗词歌赋,顿时打了一个哆嗦,指尖上被号钟划破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只觉得怀里一空,心里也跟着空落起来,有些不舒服,立即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仿佛这样心才能落到实地。看她一脸防备的样子,有些好笑。不过一想到她那些狗爬样的字,不由头疼,不知她于琴道可有天赋?心中实在没有把握,最终还是硬下心肠,说道:“过几天我叫人过来教你,这些东西不会很难,莫要担心!”

他的语气很是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甚至还有一丝殷殷期盼。云若想抽回手,腕上的力道却又重了几分。

他这么看重这些东西么?云若瞅着他柔光弥漫的眉眼,心中一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学学也无妨。

“……好吧。”

他温雅地笑起来,手指有意无意地勾着她腕上的坠子,一下一下,仿佛心尖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云若有些脸红,手也有些发抖,按住了坠子,想把那只手抽回来。突然腕上一紧,有热热的呼吸吹在耳边,酥酥的,痒痒的,云若缩了缩脖子,就听他低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给你时还嫌弃,现在倒看得紧了!”

她脸红得发烫,偏嘴上硬道:“既成了我的,自然要看紧些才好,难不成送出的物件你还想要回去?”

他又低低一笑,垂下头来,有些答非所问地道:“可惜你及笄那天我不在,不过你还知道戴着它,总算没枉费我的一番心意。”

这么说着,他的俊脸也有些不自在起来,目光略略移开,故作轻松地拨弄起面前的柳枝,仿佛什么都没说似的。

云若觉得脸要烧起来了,另一手攥着那颗坠子,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月光愈发显得朦胧,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薄纱,就连风吟树响,蛙鸣虫唱,也有了那么些些悸动的意味。

仿佛看穿了云若的心思,正当她耐不住羞涩,几欲转身掩面的时候,他温润的声音响起来:“听说阿田回来了。”

“嗯。”云若急忙应道,一提到弟弟,思绪立刻转了个面,“没结业就跑回来了,这小子越大越不听话!”她轻轻哼了一声,噘嘴抱怨的样子娇俏极了。

他点了一下她的鼻头,低笑道:“充什么大人,你也才多大?”

话刚说完,立刻想到了什么,问道:“今天玉亲王世子来过了?”

“是啊,送阿田回来。”提到萧月,她瞅了他一眼,可能是血缘的关系,他们的眉眼竟有几分相似,只是萧月的脸色白中泛粉,气色比常人要好,并不像阿田说的那样身子骨不行。

等等,气色比常人要好?

这不正是一种反常吗?

突然冒出的想法,竟让她觉得解释起来异常合理。

“送阿田回来?他们相识?”萧月鲜少回京,阿田居然认识他,倒是有些奇怪。他蹙了蹙眉,有些疑惑,没有发现她走神。

“嗯?哦,是这样的。”云若回过神来,接着把云田在路上遇险,幸遇萧月搭救的事跟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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