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二十里外的南河镇。
一座从外面看来十分寻常的三进院子,主院的卧房之内传来砰的一声爆裂的响动,然后就是有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药碗被砸碎在门框上,用厚窗帘遮掩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苦药味。
季同跪在睡榻前,却补不上收拾残局,只一手扶着伏在睡榻边咳血的周畅源一边低声的安抚:“主子,大夫不是交代过不让您动怒的吗?身体要紧,您还是先消消气,消消气。”
伏在床榻边的男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身上穿了个一件宽大的睡袍却像是撑在衣架上的既视感,季同被他掐住了一只手,他从袖口下露出来的右手手腕已经瘦得皮包骨,暗黄皮肤下的筋骨几乎已经肉眼可见。
他的身体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而剧烈的颤抖,床下摆着的白瓷痰盂里已经铺了一层黑红色散发着腥臭味的血,将这屋子里的气味熏得更加难闻。
季同给他拍了好一会儿的背,直到他连续干呕了几次再没有吐出残血来,这才赶紧取过旁边小几上备着的清水给他漱口,后又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两颗药丸服侍他吞下。
周畅源就保持着那个半趴伏在床榻边上的动作又闭眼缓了好久,这才稍微提起点精神,撑着身子爬起来。
季同也连忙起身,拖过两个软枕给他垫在背后给他靠着。
乱发之下,露出一张蜡黄消瘦的脸,配合上他阴鸷的眼神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就是季同都有点不敢正视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总觉得周围的环境都阴森森的,叫人置身其间就会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他恭顺的低垂着眼睛,尽量以谦卑来掩饰内心的排斥和恐惧。
周畅源自然能感觉到他的抵触情绪,忽而便是声音沙哑的苦笑起来:“没多少日子了,很快你也就可以解脱了,不必再日日守着我这个废人了。”
季同吓了一跳,匆忙的抬起眼睛看向他,摇头道:“主子何出此言?虽然……虽然您现在身体不适,可大夫也说了,只要您尽量的稳住了情绪少动怒,再好生调养着,还是……还是……”
话到一半,虽然周畅源没有打断他,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口是心非的话没意思,于是就下意识的改口:“季同自幼父母双亡,卖身进了国公府,我从四岁就跟着您了,我认您为主,就是打算追随一辈子的,主子……”
周畅源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季同对他的忠心,他从未怀疑过,甚至于要是季同一直坚定的守在他身边替他差遣,以他这两年来的身体状况,身边的其他人也早笼络不住,都弃他而去了。
那时候他阴沟翻船,被王修齐那么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二世祖给算计了,一开始是真的没太当回事,可是前后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到处去寻医问药,不管是寻常大夫还是擅长制蛊的巫医能寻的都寻了一圈,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个翻不了身的大跟头时就已经什么都晚了。
王修齐用自己的骨血做蛊引给他下套,还顺手杀了帮忙炼制蛊毒的巫师灭口,事后王家人的做法更绝,直接将王修齐的尸身一把火焚成了灰……
所以,即便年前他终于费尽千辛万苦在南梁南方边境的一座深山里找到了一位隐居的高人,能替他配药解蛊,却因为王修齐连尸骨都没留下一块而彻底断绝了他的指望。
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他日日夜夜都要受蛊虫和蛊毒的啃噬和折磨,身体迅速的消瘦下去,很快就不成人形。
而且一开始这毒只在五脏六腑之内发作,他疼起来就手脚毛冷汗,得蜷缩起身体来硬抗,任何的止痛的汤药也都毫无效用,而随着中毒越来越深,如今再发作起来就跟重症的头风一样,脑袋里都会觉得是有无数的虫蚁啃食,恨不能一头撞死,一了百了,唯有从那老巫医那求来的方子可以适当克制,煎药服下之后可将部分毒血呕吐出来来缓解症状。
但是这蛊虫的生命里顽强,并且在寄主体内生存的时间越长,毒性就越强,最近这两个月是已经连用药的效力都几乎压制不住了,就是这会儿周畅源都还觉得脑袋里嗡嗡的,某根神经上尖锐的疼。
他极力的隐忍,额较上青筋暴起。
他身边就季同最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可是事到如今,也的确是无计可施了,就只能干瞪眼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