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府的花园假山,颇有苏州园林的风格,层峦叠嶂,冷不丁极容易迷路。
明初雪和宁墨细碎的低声掩藏在假山里。
明初雪柔声道:“宁公子,若是我二人取下头名,奖品里的百年雪莲便给燕大小姐吧。”
宁墨:“为何?这是我二人所得,给燕惊双作甚?”
明初雪眼含歉疚:“先前那件事,我亦有责,是…是我对不起燕大小姐。”
言语间,明初雪捏着手帕,眼眶泛红。
宁墨心疼地下意识握住了明初雪的手,明初雪指尖一颤,却也没挣脱,任由宁墨握住。
“那件事是我的错,是我喝多了,冒犯了你,你又有何错?”
“倒是那燕惊双,怪我一人便罢了,她竟把你的名声也给毁了,明明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明姑娘,你就是太良善了,受了如此冤屈,也不怪燕惊双,还自责,为燕惊双着想,她当时毁你名声的时候,可曾为你想过?”
明初雪一双眼湿漉漉,漂亮的樱桃唇微张,似有话想说,但看宁墨看自己眼神,仿佛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块纯净无暇的白玉。
明初雪唇微抿,将话语咽了回去。
她…她不能让宁墨知道,她当时亦动了情,确实是做了对不起燕惊双的事。
这件事,只要她不说,没人会知道。
明初雪贝齿轻咬下唇,她的家世已然惨淡,若是还沾染这样的污点,她这辈子也许就真的止步于此了。
虽有些对不起燕惊双,但宁墨也不是真的喜欢燕惊双。
兴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假山不远处,有一榆树,明初雪看着晃动的树影,眸子里的挣扎似也跟着一点一点晃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重复话语之后带来的定心。
明初雪深吸一口气,掩饰着眼里的心虚。
“我无妨的,我能理解燕大小姐,她或许当时是太过生气了。”
“生气?生气就能这般随意迁怒旁人吗?”
“燕守壹也是,堂堂一个男子,那日竟对你如此不客气,这就是大梁男儿的风度吗?”
“这一家子人从上到下皆为莽夫!”
见明初雪委屈的表情,宁墨气急攻心,燕惊双毁他名声,毁明初雪名声时,他对燕惊双的恨早就多过了愧疚,其后,他又在杭州府遭受了极长一段时日的谩骂。
从前风光的他,那段时日跟过街老鼠般,抬不起头来,只感觉是个人都在用眼刀子戳他后背。
再之后,他在大雪天里施粥,要忍受流民身上难耐的腌臜气味不说,还被幼童认出八卦,朝他扔臭鸡蛋,说他是不要脸的负心汉。
宁墨到现在都记得那股萦绕在鼻尖的腥臭味。
后来,他被父亲逼着去给燕惊双负荆请罪,穿着薄衣在燕府站了一日一夜,虽后续为他自己和明初雪博出了一条明路,但那日的风雪刺骨,路人鄙夷,燕府自始至终紧闭的大门,冷漠应对的态度。
这些种种,都深深落在宁墨心底,一点一点蚕食着他对燕惊双的愧疚。
他确实是喝多了酒,可早些年,他便是不喜,也耐着性子陪燕惊双。
为什么燕惊双非要把这件事闹得如此难堪,不念及过往,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
宁墨缓缓捏紧了拳头,身前的明初雪却捏着手帕忽然想到什么,她悠悠然轻叹了一声。
“燕大小姐若是生在一个完整的燕家,或许这件事会得到一个更妥帖的处理。”
“你是指…谢夫人?”宁墨微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明初雪话里的意思。
当年,谢琳琅同威武侯和离,转投京师那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府里的事,大梁几乎世人皆知。
但也众说纷纭,有人说谢琳琅薄情,有人说定是威武侯做了什么对不起谢琳琅的事,而威武侯也从未当众澄清过什么,闹到最后也没个说法。
可宁墨虽对燕惊双或是燕府一家生怨,但他接触过威武侯,他并不像……
跟前的明初雪继续柔声道。
“谢夫人名满天下,我也曾有幸拜读过她的文章,自诩不如,而有如此才情的女子,定是一位高洁旷达,中通外直之人。兴许……”
明初雪眼似过了泉水,湿漉漉地看着宁墨,有些迟疑道。
“兴许…是威武侯做了什么对不起谢夫人的事,才引得谢夫人愤然离去。”
“要知,若是有和离之过往,女子于世间,要比男子艰难很多,若不是什么天大委屈,大多女子是不会走上和离这条路的。”
明初雪未有确凿证据,但她好似十分崇敬谢琳琅,言语间不免有了偏颇,下意识怪责在威武侯身上。
宁墨眉心轻皱,但见明初雪一双白兔般的眼,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冷不丁轻声附和了一句。
“兴许确实是威武侯的错。”
见宁墨肯定,明初雪似乎得了确认,眸间闪过些许惋惜。
“若是燕大小姐成长在谢夫人的教导之下,想来此时已然满载文誉。”
“宁公子,我…我不是说威武侯教导的不好,我只是觉得……”明初雪有些着急地补了一句。
宁墨接过了话:“我明白。”
文气加身,自不会莽撞,先前处理那般事,也会有更妥帖的法子,不至于让宁墨和明初雪闹得那么难堪。
宁墨心里点点头认同。
生于武夫之家,教养确实欠了些。
因着对燕惊双生了怨,宁墨面对燕惊双已然无法做到君子风度。
且好似多怪罪燕惊双一些,他自身所被加诸的背德感就会减少一些。
宁墨眸里闪过些许隐秘的释放。
两人在假山后又说了一会话才是离去,此处隐秘,宁墨这才斗胆同明初雪多有亲近,以解近日相思之苦。
殊不知,只同两人隔了一层的假山后,一只冷白色泽的手缓缓收紧,手里攒着的那本兵书倏而变形。
……
燕府。
喝了安神茶的燕九命悠然转醒,干净剔透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迷蒙,但转瞬又是清醒。
他赶忙扶住雕花床柱,就要穿鞋下床,只是刚起了几分动作,胸腔就传来一阵堵塞之意,继而连连咳嗽了几声。
听到声响的雪笈雪乌赶忙入内,一人给燕九命递药,一人给燕九命顺气,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多年。
燕九命服下药后,着急起身道。
“雪乌,将我衣衫给我,我要去骆府别院,眼下快来不及了。”
意识到晚起之时,燕九命已然知晓多半是自家姐姐对自己下了手,但他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他更在意自家姐姐无人陪伴,担心她被人笑话。
只他刚起了身,雪笈的声音却是传来。
“三少爷不必担心,方才大少爷差人传来消息,说先前为二小姐所筹谋之人选,已然找到,今日定会出现在骆府别院。”
话音落,雪笈朝着燕九命恭敬地递上了一封信。
燕九命快速拆开信件,眸光扫过,身形随之慢慢放缓,又坐回了床边,等将信件全然看完后,燕九命彻底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大哥办事,就是让人放心,这回姐姐不能被人笑话了。”
一旁的雪笈雪乌好奇。
“三少爷,大少爷给大小姐择选的是哪家儿郎?”
宁墨眼下虽名声受损,但到底也是“江南第一才子”,才情卓绝,不然也不会只一介寒门之身,亦能被杭州府众多贵女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