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白玉楼之后,何漫舟直奔天问堂博物馆,准备把老何多次提及的那幅《山涛话古图》找出来,然后再仔仔细细想一想,明天是否要去赴约。
刚刚在会客厅时,何漫舟始终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大抵是白亦从经历过太多的商业谈判,对于心理战术和如何让自己出处于优势地位,几乎是出于本能般熟稔的事情。而何漫舟明显缺乏这方面的素养,要说最让她感觉到头疼的事情,跟人谈生意排在第二位,根本没有任何事能够首当其冲。
最后的结果当然也不出所料,可以称之为菜鸟的何大小姐完全不是白亦从的对手,以至于她后来完全跟着人家的节奏走,自己这边的信息交了个底儿掉还不说,白亦从才给出一丁点的甜头,她就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你是不是傻,当时偷着乐什么呢,你都要把《山涛话古图》带给人家看了,居然连白亦从手里的那幅画叫什么名字都没问出来......明明是等价交换的嘛,是让人家的棒子给打傻了,还是被甜枣给噎着了,何漫舟,我说你点什么好啊。”
何漫舟一路踢着路上的积雪,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线小声嘀咕。
事后诸葛亮的她此刻终于意识到在白亦从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太聪明了。何大小姐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反思,越挫越勇举一反三,这会儿她越想越气,恨不得开一个批斗会,检讨一下自己的行径了。
动嘴皮子动不过就算了,好歹应该多逼问他几句啊,再不济也应该凶神恶煞一点,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嘛。现在想想,还真是毫无威慑力啊。
而除此之外,何漫舟心里还有点犯愁。
她到底该不该信任白亦从,或者说,是否真的要跟他正式结盟呢。
平心而论,何漫舟对白亦从的态度很复杂。在看到老何的手札时,她心底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淹没全部的理智,她没想过原来当年的行程还有其他的人存在,这个人掌握着另一半的证据,被老何忌惮又不得不去信赖,最后他成为那场神秘行程的幸存者。
这些事情太过颠覆性了。
消息又来得那么突然,在一次次失望的边缘,忽然拥有这个从天而降的线索,真的很难不去怀疑这究竟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有心人刻意埋下的藏得更深的陷阱。
偏偏这些事情都是烂死在何漫舟心里的扭曲藤蔓,这些野蛮生长的情绪撕扯着她,见不得一点亮光。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解释,所有的困惑和恐惧都只能独自一人咽下,再在午夜梦回之后默默消化,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是啊,说什么呢,怎么说呢?
说那些理不出头绪的片段式噩梦,说埋藏在黄沙中的文明如何坍塌破灭,说她从心底深处萌生出来的怀疑——老何没有死,他的失踪其实是巨大的阴谋。
这些话无非都是悬在何漫舟心口的刀子,她讲不出口,旁人也不能理解。
何漫舟还记得,第一次梦见那片沙漠是在何盛失踪后不久,惊醒时她颤抖着手指给沈川源打了一通电话,一边哭一边回忆梦里的细节,生怕自己记错了什么。
沈川源惯常温和而克制,他隔着电话安抚了何漫舟好久,询问了关于梦境的全部细节,直到用轻柔的语气给小师妹哄到安心为止。
“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说。”
第二天一清早,天刚蒙蒙亮,何漫舟甚至来不及好好洗漱打扮,就蓬头垢面地去找考察队的几位队员。她迫切想要了解情况,查出父亲的下落。
老李认认真真听她把梦境讲完,说了很多安抚的话,却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敷衍。
“孩子啊,你爸的事我们会调查,你别急。这几天什么都别想,先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见了你现在的样子,你爸也会着急的啊.......”
“李叔,你听我说......”
“小舟,听话,别想了。”李然将抽得只剩一口的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灰烬中的火光闪了闪,几秒之后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熄灭了。
“你最近太累了,别再瞎想了。”
聊天进展到这种程度,差不多是相对无言了。
冥冥之中的某种联系牵引出来的线索无法解释,何漫舟努力想把这一切告诉自己足够信任的人,却被当成精神压力过大之下的疯言疯语。
即便明知道对方的出发点是好的,这样的“关怀”依旧让她透不过气。
那场谈话并不愉快,到后来已经有了互相指责的意思。要不是沈川源在一旁圆场,就冲何漫舟的暴脾气,想必会当场翻脸了。眼看着李然的脸色越来越沉,何漫舟借口去上卫生间,想要平复一下情绪,然后再跟他好好解释一下。
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她在墙拐角听到沈川源压低声音跟李然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