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鸯所率领的那两干鲜卑铁甲重骑兵冲击力极其凶猛,他本人更是一台可怕的绞肉机,一直冲锋在前,马槊舞成龙卷风,所到之处,羯胡骑兵像被大风扫中的草芥一下四处乱飞,竟无一合之将,那场面,让人胆寒。司马范远远的看到这一幕,不禁慨叹:“此人之勇猛,不逊于大将军!”
羊绣拧着眉头说:“胡人的人才……可真多啊!”
司马范忧心忡忡:“是啊,真多啊……刘渊、刘聪、石勒、拓跋卢猗、段务勿尘,全是城府深沉、眼光毒辣又野心勃勃之辈,又有孔苌、夔安、支雄、刘曜、段末柸、段文鸯这些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和数以万计的精兵劲卒,在武力上已经压倒我们晋人了!一边是名将辈出精兵无数,一边奢糜成风不思进取,我们如何能是他们的对手!”
羊绣安慰他:“不要紧,至少现在拓跋鲜卑、段部鲜卑都是站在大晋这边听从大晋的号令去跟胡人作战的,再说了,我们这边能打的将领也不在少数啊!北宫伯伯和静静就不说了,兰夏、裴悦、达奚焰、羌昱、张宣、耿忠、萧育、萧云……这些将领不比胡人的名将差!”
司马范露出一丝笑意:“确实如此。”心中却反而更加忧虑了。
拓跋鲜卑和段部鲜卑归附大晋,可不是因为心向大晋,忠于大晋啊……
他们归附大晋,更多是因为匈奴汉国扩张势头实在太猛了,已经威胁到他们的生存空间了,而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战胜匈奴汉国的,只能归附大晋,利用大晋提供的财力物力和政治资源努力提升自身实力。眼下他们确实是主在大晋的战旗下为大晋而战,但将来呢?如果他们发现投靠匈奴汉国或者羯胡能获得的利益远比投靠已是风中残烛的大晋来得大呢?如果匈奴汉国和羯胡被消灭了,他们再无威胁了呢?他们是不是会成为比匈奴、羯胡更可怕的敌人?
可能性真不是一般的大,因为这个年头忠诚实在太过奢侈了,尤其是胡人的忠诚。
想到这些,司马范内心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锐意进取,誓要光复晋室,驱逐胡虏,可是随着战争越打越残酷,他越来越深刻的意识到胡虏有多强大,有多坚韧,而自己所掌握的实力有多薄弱。他真的能完成这一历史使命,将这像撒芝麻一样撒满了整个华北的胡人驱逐出去,恢复司马家的荣光么?想要击败羯胡和匈奴便干难万难了,割据益州坐拥蜀道之险的氐人呢?在陇右山地中蹦跶了两百年,从来就没有被征服过的羌人呢?在塞外已成气候,动不动便可以调动数万骑席卷并州的拓跋鲜卑呢?雄据幽燕,拥有数万凶猛绝伦的突骑,更有段文鸯、段末柸这些堪比吕布的无敌猛将的段部鲜卑呢?还有虎据辽东,正在大肆吸纳逃亡的晋人扩充实力的慕容鲜卑呢?他们会不会比匈奴和羯胡更难对付?
现在司马范有点理解苟晞在胡人攻破洛阳、中原成为胡人猎场之际终日醉生梦死,不思备战的荒唐举动了。苟晞不是老糊涂了,更不是生来就贪图享受,而是已经发现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真正击败胡人,结束这炼狱般的乱世,对前途彻底绝望了,自暴自弃了!
夜深人静时,面对这山河破碎、胡人虎视眈眈的绝望境地,他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放弃算了的想法?
不过,他马上便将这种软弱的想法甩到了脑后。李睿说得没错,这乱世每个人都在跟死神进行着死亡赛跑,这场赛跑看不到终点,但是谁敢停下来谁就得死!你比别人多跑几步,死神就晚几步追上你,你就可以多活一会儿,要是放弃了,那死神马上就会收割你。眼下无疑是最糟糕的时候,但对于大晋朝廷来说却是最好的时候,历经国破这亡的创伤之后他们终于甩掉了自西晋开国以来便十分严重的党争、宗室/外戚干政、阶级固化、意识形态堕落等等近乎不治之症的沉疴,重新攒起了一个团结一心、锐意进取的班底,练出了一批质朴刚健、忠勇不畏战的精兵,三位柱国将军各司其职,戮力同心,这是连武帝都要羡慕到哭的梦幻开局。这么美好的开局,放弃?开什么玩笑,信不信到了地府,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乃至他老爹司马纬、叔叔司马乂第一时间让他知道什么叫爱的围殴,将他揍到魂飞魄散!
不就是重新打一遍江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锐利,几可分金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