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五月初十。
清晨,左拦山尖。
龚正平一身朱锦武服,盘膝顶峰,膝上横着明神,仿佛溅在荒岩间的一滴血。
他已在这等了两日,期间每半个时辰以唐少游祭炼的“法眼”确定一次洪范的位置。
两日前,百胜军与天风军恢复在瑶河沿岸的小规模冲突,段天南前驻端丽城只是迟早。
午后,料定的机会终于到来。
隔着伊山湖,龚正平瞧见一人自龙湫镇腾起往南飙行,身影须臾消失在汀山之后。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闭目入定。
区区洪范自当不得元磁半招,但龙湫镇内还有两位先天。
光天化日出手很有可能暴露身份,这是龚正平所不希望的。
他可以帮王庭对抗百胜军,更不介意亲自手刃仇敌,但不愿意与段天南结私怨。
淮阳国二十年变乱,龚正平是见证者与极少数的受益者之一。
自风间客闭关以来,三郡人口折半、资产暴跌,但龚家在云岚的地位反而大大提升――龚正平本人成了王庭支柱,他的女儿成了淮阳王妃……
某种程度上,龚家与义军甚至有许多共同利益。
五个时辰后。
次日丑时。
龚正平睁开眼,见夜空清朗,伊山湖澄澈如镜,盛着满天星月。
龙湫镇安睡于湖畔,唯有镇外军营中的火盆通宵不灭,滴滴点点晕入夜的深幕。
云岚城周边百里内已经没有这样繁荣的村庄了。
龚正平看着、想着,而后在握住明神的瞬间,杀死了内心所有的怜惜。
就像儿时在父亲勒令下亲手扼死自己捡回的小狗。
【脆弱总与灭亡伴生。】
流泪时父亲的训话自然浮现,像一道无形的伤疤。
无情已成为习惯。
所以,握刀前可以犹豫无限次,握住刀就只能看前方。
无路开路,以身化火。
他便如此一步步登上元磁宗师宝座,得名燎原烈火。
站起身,龚正平最后一次用玉髓确定洪范的位置,提刀跃入夜幕。
龙湫镇外,开春新建了一座砖院。
楼层挑高可方便实验设计,位置偏僻能避免火灾牵连。
无灯无火的正堂下,唐少游对月独坐,突地放下茶杯。
“来了。”
他往侧厢说道。
“来本座身边。”
洪范依言而行,往唐少游手边坐下,全开感知,却察觉不到任何异常。
夜一如之前的静谧安宁。
直到数十息后,天地灵气骤然锁闭,如镇铁钟。
洪范头顶,青瓦碎成齑粉,房梁切做两段,露出的刀锋正挑着一天星月压来。
燎原火没有用火,只劈出一刀。
这一刀能劈死九州任意一位天人交感,却被百枚铁鳞轻易架住。
气暴炸开,撞碎砖墙。
“龟之型?”
龚正平双目圆瞪,恍若见鬼。
同一时间,招摇喝声自东面传来:“好个燎原火,鬼鬼祟祟以大欺小,还好老子撞见!”
这是段天南的声音。
龚正平瞬息意识到局面之危急,半个字不回,拔地就往空出的南方飞腾。
但他飞起不足十丈便歪斜坠地。
天地灵气翻涌颠倒。
却是唐少游狂泄真元,运转浑天之术。
而龙湫镇内,两道不弱气息高速掠近,必然是古意新与裘元魁――前者在先天巅峰卡了许久,如今以很接近元磁一关。
段天南呼喝酣战。
龚正平以烈火刀架开铁臂,往汀山且战且退。
洪范知道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自己只是累赘,便站在原地,看唐少游与古裘共三人紧追而上。
五位顶尖好手的战团高速漂移,爬上汀山,而后沉入山背。
半刻钟后,当一切动静平息,洪范才前往战场。
汀山两侧,茂密的古林被烧毁了数十亩,碳化的边缘仍在阴燃。
山头上开有三道十余米长的劈痕。
南面,一段岩崖断落,露出屏风般规整锋利的棱线。
群星窃窃闪烁,冲刷着天地的接线。
在洪范最初曾见的风灾疮疤中,龚正平仰面而死,右腿对折,洒落的血在土地上汇成数十滩,每一滩都盛着一轮白骨般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