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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劫后余生

整整昏睡了一夜后,韩显渐渐醒转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此刻完全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这是间南北通透的居室,向阳面的镂花窗棂糊着粗糙的米黄纸,阵阵微风吹过,都可以令它瑟瑟发抖。白泥灰粉刷的墙壁,因多年渗雨而留下了道道斑痕。

提起室内的陈设更是简陋寒酸,令人难以入眼。北侧靠墙的木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虫洞,桌面上摆着一盏灯座生锈的油灯。桌子下面,则是把做工拙劣的柳木凳。历经劫难死里逃生的韩显,对人生的真谛有了深彻的感悟,名利、权势都是过往云烟。

虽说自己衣食无忧,但是军旅戎马,每天过的是刀口舔血,马革裹尸的日子。能够看到第二天初升的朝阳,便是最大幸福。主人家这种平淡质朴的生活,正是他所殷殷期盼的。

韩显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用手掌撑住床榻,慢慢站了起来。这时胸口处的郁气在体内四处游窜,犹如惊涛拍岸一般,令韩显感到说不出的沉闷和痛苦。

“路强这个贼人,翻云掌好生了得。如果不是有高手相助,恐怕我早已魂归西天了。”韩显一边心里琢磨着路强的招数,一边移动着碎步走向窗前。他移开纸窗的横栓,暖阳的光芒顿时充盈了整个屋子。柔和的阳光令韩显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循着嶙峋山石穿凿的曲径极目远眺,碧透清莹的太湖犹如一条玉带,在彩云之间飘动。

广阔的湖面上,时而有三两渔舟来往穿梭,渔人们一面用粗犷的嗓音哼唱着《渔家傲》,一面向波涛里撒下渔网。随着时间的推移,网店里满是活蹦乱跳的鲜鱼。收获颇丰的渔人,划荡舟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水天一线,只看到渐行渐远的白点。眼前真实发生的一切,又令韩显意动神摇,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山水清音,让人神往,倘若能忘记江湖的是是非非,过上渔樵耕读的平淡生活该有多好啊!”

“哈哈哈哈,韩将军若有归隐田园的想法,咱们倒是乐于成全。”浑厚的声音打破了韩显的神思,他扭身回望,只见两个身披蓑衣的中年男子站在了他的面前。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居前的这个人身长九尺有余,此人短窄眉、高鼻梁、眼窝深陷、双目如电,虽然生得清癯瘦削,却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靠后的那位,驼背弓腰,体长不足五尺。这个人一张圆阔脸上,生有两道扫帚眉,一对鹞子般的小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蒜头鼻子像块捏扁的面团似的,粘贴在银盆一样的大嘴上面,占据了形貌的大部分位置。韩显瞧上这人一眼后,不由得心中暗暗发怵。他暗暗嘀咕道:“此人的面相好生凶恶。”

身材瘦长的渔人看穿了韩显的心思,他轻咳一声后,那位面容丑陋的人默默地退开了。此人退到廊外后,韩显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他的后背居然绑缚着一块五尺见方,厚约四寸的大铁板。久经战阵的韩显,十八般兵器可谓是谙熟悉在心,样样精通。可是以铁板作为兵刃的,他却是闻所未闻。

这块铁板至少得有百十来斤,即使不是两军对垒,生死攸关之际,单是平日练习演武,即便来回走上个一两次,也是颇为耗费体力的。能够把这么一个笨重的铁板使用的得心应手,除了有过人的膂力外,还需要娴熟精湛的武艺。“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刚才出去的这个人,一定是位高手。”

韩显冲着长相清癯的渔人说了这么一句,渔人捻须理髯,不住地点着头。很明显,渔人此举是对韩显适才分析的赞许。少顷,又是韩显首先打破沉默,他对渔人说道:“刚才离开的那个人,言谈举止之间对您很是尊重,能够统领猛将的人,想必也并非等闲之辈吧。我看您是真人不露相。”

韩显的话音刚落,渔人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气充沛,余音绕耳。渔人解下斗笠,邀韩显坐下相谈。不一会儿,便有一位六旬叟翁端着个茶盘走了进来。

他在桌案上放了两杯香茗后,毕恭毕敬地转身走了出去。渔人端起茶盏,向韩显望了一眼。韩显亦拿起了茶具,掀开盖碗,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这濡润的气息犹如山涧溪流、泉水清音,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韩显轻呷一口茶,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茶香令韩显赞不绝口,渔人此刻放下茶碗,对韩显说道:“将军,这太湖碧螺春清芬淡雅,最是能宜心养神。”韩显点了点头,内伤初愈的他,好的心情对于身心是助益的。

不久二人品茶完毕,渔人起身约翰显去欣赏太湖景致。他们沿着一个悠长的石径向外走去,一路上穿亭过榭。四周绿荫叠、翠怪石嶙峋,兼以潺潺流水,幽禽鸣转,实是难得的盛景佳处。

在四廊尽头处,一座假山屹立眼前。这哪里有出口,该是峰回路转的时候了。虽然渔人有心欺骗,无非是想让我多到外面走走,实是有益身心之举。想到这里,韩显正欲掉头回去。渔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的同时,暗暗藏于假山一侧的突石。机关消息开启,假山退去的潮水似的,缓缓移向了一旁。

原来这里居然别有洞天,韩显对这里独具匠心的设计感到惊讶。然而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在水天相接,烟波浩渺的太湖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这些渔船并非零星散布,杂乱无章。而是按照船身长度和数量,井然有序地编排在一起。码头上数十根犹如碗口的索绳,牢牢地牵制着它们。

看到眼前的情景,韩显心里终于有了一些头绪。如果是普通的渔家船夫,绝不会这样齐整地停岸泊船,而且根据朝廷的渔捕法令,两湖水域的渔船不能超过三十艘。韩显向两边眺望了一下,心中对船只的数量做了估算。这些船至少在二百艘。好家伙,这个渔人聚着了如此庞大的渔船究竟想要干什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韩显怀着对朝廷的赤诚,用满是怀疑的眼光看了看渔人。渔人心明眼亮,他知道韩显的心思。因此他不紧不慢地对韩显说道:“将军,今天带你来到这里,就是向你揭开我身份的谜底。”

渔人清脆悠远的哨音,向湖面传递讯息。不多时,所有船只纷纷行动起来。“一字长蛇”、“双龙抢珠”、“八门金锁”等阵法,被来往穿行的渔船演绎得淋漓尽致。“这……这”韩显被这训练有素的渔船惊得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有料想,平江府这里居然藏有民间水师,而地方县衙却对此一无所知。带着惶恐的神情,韩显再次将脸转向渔人,想听听他对此事的合理解释。

渔人远眺湖面,用抑扬的音调读出了杜工部的诗《春望》,他念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内有奸佞,外有边患,汴梁如今已不是大宋的所属,咳,每每想起老丞相宗泽弥留之际的那句“过河,过河。”我想任何一个大宋子民,听到都会热血沸腾。

此刻韩显亦是意难平,他对渔人说道:“北国久存吞宋之心,如今我听说金兀术增兵添马,打造军械,恐怕要意欲南下,因此我日夜加紧演练水师,到时候阻断两湖,扼守长江,为淮西军赢得时间。”听到渔人的回答,韩显难掩心中的喜悦。他对渔人说道:“想不到,您一介平民,却有这样高远的境界和胸襟,真是令我汗颜。”

渔人又继续说道:“处江湖之远则其君,我刘仁礼虽然出身草莽,但是国家大义我还是清楚明辨的。”直到此时,韩显才得以知悉渔人的身份。在此之前,他与刘仁礼素未谋面,不过此人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听说他为人慷慨仗义,常常施赠钱米周济贫苦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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