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曲勇已经蹑手蹑脚的起床了,他穿着大裤衩冲了两桶井水后,精神大振,套上破衣裳,回屋拿了米糕,插上柴刀,背起药篓就走出了院子。
这个时辰鸡也没叫,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有三婆家的堂屋烟囱已经冒烟了,曲勇远远的就看到六十多岁的三婆驼着背在淘米,她僵直着脖子大声的咳嗽,半响才一口浓痰上来,“呸”吐出去。
“三婆!”曲勇喊了一声。
三婆老眼眯起来,看到是曲勇,那张苦巴巴皱起来的脸绽开来,笑着说:“勇,昨天回来的啊?”
“昨天晚上的中巴车。”
“啊,一回来就上山?去乌木山?”三婆看到曲勇这身上山的打扮,还背着药篓,肯定是去乌木山挖药了。
“是啊!”
“好……”三婆挥挥手道:“那你去吧,回来的时候看看你民喜叔的电网上有野货没?”
曲勇答应道:“好嘞,有的话我带回来。”民喜叔是三婆的二儿子,他前年花大价钱买了一台变压器,在后山架了几百米的高压电网,捕猎野兽。
“这孩子又乖又聪明,要不是他家拖累了,哎……肯定是一子动天下的哇!”曲勇已经走远了,三婆还在自言自语,讲着曲勇家的事,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更像是在说给这个天地听。
曲勇的家在浙江省衢州市的一个叫岭丈坑的小山村,正好是钱塘江上游,南接福建,西连江西上饶,北邻安徽黄山,东与省内金华、丽水、杭州三市相交。
因为位于四省交界之地,山村险隘,从来都是盗匪蚁聚蜂屯,多如牛毛,单就以近代来说,著名的军统巨枭“三毛一戴”就出生在这个地方。
曲勇从小在听着老人家说着这些前辈的传奇故事长大,他一出生村坳里会算命起名字的九爷就给他算过,说:“这孩子是未时出生的蛇,上午雨,下午晴,命里不带文章,早生一甲子和戴老板一条命,晚生一甲子,难说啊……”曲勇爸再问九爷,九爷总是挥挥手,什么都不说。
九爷虽然说了曲勇命里不带文章,可他读书来都考第一名,更以630的高分上了浙江大学的分数线,消息传来那天,村委会放了串鞭炮,书记民森叔开会决定奖励曲勇五千块钱。
可第二天,曲勇红着眼告诉他妈,自己不读了,去义乌打工,他妈当场扇了他一巴掌,又一把抱住这个懂事的儿子,嚎啕大哭,也因为家里真没钱供他读书了。
在他十五岁那年,他爸查出来有“蝴蝶斑”,为了这个病,他们家一点积蓄早就花光了,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三回了,到现在每个月还要三百多的药费,曲勇妈为了这个家头发也熬白了,到了这地步,曲勇哪里还敢想读书的事情。
后来,三婆孙子阿辉出了个主意,去衢州当地的医学院读,可以凭着曲勇的高分申请国家贫困生助学贷款,凭着这样,他才可以上的了大学。
村里人都惋惜的不得了,好不容易出了个重点大学生,谁知道还是飞不出这个山沟沟,大家都说九爷算命准,曲勇这孩子命里不带文章,没这个福分啊,听到这些闲言闲语,九爷总是摸着他那根拐杖,嘿嘿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子动天下啊!”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曲勇已经读了一年大学,昨天暑假回家,过了一夜上山挖药,都说衢州是浙江省的西藏,这话一半意思在说这地方穷,还一半意思说这里产浙八味中的贝母。
近年来中药价格蹭蹭蹭的往上涨,野生的都被挖光了,医院里用的都是宁波那边人工栽植的,要挖野生的贝母,都要进深山老林去,又累又辛苦还不一定有什么收获,所以村里人宁愿出门打工,也不大愿意去挖药了,现在还采药的也只有曲勇家了。
过了三婆家,再穿过几家人的院子,曲勇已经渐渐的离开了村子,这时候,村里的公鸡才叫了第一声,他要翻过眼前的两个山头,才会到乌木山,到那里,草药才渐渐多了,他一口气翻过两个山头,在乌木山脚下凑着毛竹片搭过来的山泉,把带出来的米糕吃了几块,这糕能熬肚子,最适合带上山了。
他吃完后,洗了把脸,上山一圈,发现到了这边也没多少草药可挖,看来这些年,曲勇妈已经将这附近几座山都快要挖空了,想到这一层,他的鼻子酸酸的,仿佛可以看到就在这几座深山老林里,母亲弓着腰,在寻找着每一株草药,尽量带回去换成钱来养家。
他一路往南边挖药边上山,越过一条长长的山涧,终于爬过福建境内的肃泽山,这座山极高,到了这里,已经是绝少有人迹痕迹,一般农村人砍柴、挖药、打猎都不会走到这个远,因为要走到了这里一天一个来回时间是几乎不够的。
随着日头渐渐西去,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等曲勇再次猛的抬头,发现日头已经西斜的厉害,看样子现在加紧脚步往回走的话,到家也要半夜了。
“哎…出来一天就只有这么一点吗?”他无奈的掂了掂药篓,才不过小半篓,也能想象平日母亲有多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