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周德发突然抬起了头,圆睁老眼,那瞳孔中的恐惧居然不见了:“俺说太君呀,你们可千万别听这个老娘们儿的话。……她是周老四家的二儿媳妇,就是个疯婆子,乡亲们没有不知道的!……她要是八路的区长,那八路的区长就老鼻子了,俺们都是区长了……”
“就是!就是!……八路的区长早跑了,哪儿那么多的区长……”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浅井一夫没有咆哮,反而笑了,笑得那就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
土台上的三个鬼子一顿忙活,“野鸡脖子”黑洞洞的枪口,险恶的对准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人群沉默了,但是人人都昂起了不屈的头颅,那一道道喷射着怒火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浅井一夫。浅井一夫上嘴唇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动了真怒。
浅井一夫的脸色比谁抢了他老婆还难看。他要快刀斩乱麻,以雷霆万钧的手段解决周庄的问题。众人预感到大难临头了,纷纷紧张起来,往一起靠了靠。两个鬼子架起战三妮,拖到浅井一夫面前。浅井一夫强忍怒气,又是一顿“什么什么哇,什么什么哒。”
战智湛讲到这里,贺智民似乎有点紧张,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听表弟继续讲下去。
那个鬼子翻译对战三妮温和地说道:“小娘们儿你别赛脸呀,就说一说粮食藏……”
战三妮瞅着鬼子翻译凑过来那张丑陋的脸,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唾沫,大骂道:“呸!……你个王八孙子揍地!……粮食是俺藏的!你就死了心吧,不用想得到一粒粮食!……”
鬼子翻译倒退了两步,恼羞成怒,就要行凶。战三妮不屑的一笑,闭上了美丽的眼睛。鬼子小队长制止了鬼子翻译,走到战三妮面前,叽哩哇啦的吼叫了一通。一群鬼子立刻冲进人群,在一片哭嚎叫骂声中,拉出来十个老百姓,被鬼子一顿枪托子打倒在地。
鬼子翻译冷笑道:“咋样呀,战区长?皇军宽大为怀,现在说还来得及。不然的话,嘿嘿……这些老百姓整个浪儿可都是你‘祸害’死的!……”
战三妮犹豫了,为了那三万斤公粮,她自己可以毫不畏惧的去死。可是这些老百姓是无辜的呀,自己身为抗日政府的区长不能保护他们,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残杀,这……
突然,周德发的儿子周善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说道:“战区长,你不能说!……咱们胶东人生来就刚直不阿,头可断,血可流,绝不能帮着这帮……”
“野郎!……”鬼子小队长拔出南部十四式,“呯”的一枪打在周德润的额头。周德润,这个生长在富庶之家的青年,自幼就接受“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的教育,为人谦和,生性懦弱。但是在关键的生死关头,却表现的那样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儿呀!……”随着乡亲们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周德发惨叫一声,向儿子的遗体扑去。但是随即就被一个鬼子一枪托子打晕在地。鬼子小队长狰狞的把手中还冒着青烟的南部十四式一挥,十几个鬼子举起三八大盖儿,对着躺在地上的老弱妇孺一顿乱刺。顿时,惨叫连连,让人如同身临地狱。十位无辜的老百姓的鲜血染红了学校的操场。
贺智民听战智湛讲到这里,目光如炬的双眼如欲喷出火来,一双蒜缸大小的拳头握得“咯吱吱”直响。
人们掩面呜咽着。忽然,周德发悠悠醒来,他爬起身,面对亲人的鲜血,没有再哭嚎,反而平静的对乡亲们说道:“乡亲们吶,咱们这些亲人先走了!人死为大,咱们跪拜跪拜他们,愿他们一路走好,早日托生,咱们这些老少爷们儿随后就来!愿他们托生成八路军,早日杀回来,给咱们报仇!……”
“呜……八路军呀,快回来吧,给俺们报仇呀!……”人们嚎啕痛哭起来,随在周德发身后,纷纷跪倒在地,叩拜惨死的亲人。
听战智湛讲到这里,贺智民再也忍不住了,他虎目含泪、虎躯微颤。……
浅井一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既心惊,又有一丝害怕,更感到绝望。他心惊的是这些中国老百姓为什么这么悍不畏死,和自己朝鲜民族的气节何其相似。他害怕的是自己加入日本国籍,帮着日本人残杀中国人会有什么下场?他感到绝望的是他的感觉,中华民族是不可能战胜的!但是,浅井一夫随即把心一横,“咦哩哇啦”的又叫了一通。
鬼子翻译又对俺三姑说道:“瞅见了没有?这些老百姓的死就是你造的孽!……你要是再不说,就把你扒的光腚啦差的,看你往后还咋做人!……”
眼见战三妮倔强的一仰头,鬼子们疯狂地向她扑去,剥光了她的衣服。战三妮全身绵软无力,无力挣扎,只能一任鬼子在她面前肆虐。她缺乏营养、干枯的黑黄柔发散乱地披到脸上,嘴里紧咬着一绺带血的长发。人们似乎停止了呼吸,两眼紧盯地面,看也不敢抬头看一眼。战三妮一挺胸,她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朝霞般的红晕,骄矜无畏的神彩。她竭尽全身的力气喊道:“父老乡亲们,抬起头来看着俺!俺战三妮是你们的闺女,是你们的姐妹!俺就是光着身子来的,现在光着身子走,没啥抹不开的,别让鬼子看咱们的笑话!老少爷们儿们,还记得俺教给你们的《国际歌》吗?……”
接着,战三妮用她那柔润又带些由于愤怒、伤病而沙哑的嗓音,唱出沉重、豪迈而又悲壮激昂的歌声:“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贺智民泪水长流,强壮的身躯剧烈的颤栗着。但他紧咬牙关,就是不让自己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