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举结束之后,朝堂所要关注的第一项重点工作,自然便是考卷批阅。
与后来的封建考举,考八股文章、诗书大义有所不同:刘胜所举行的这次考举,满打满算就那十道题。
——前四道,都是以‘某农’‘某县衙’‘某有司部门’为背景的计算题,具有唯一标准答桉,根本不需要批卷官多动脑。
先看一眼答桉,若对了,那过程只要不是太过离奇,那边算是得到一分;
就算答桉不对,只要计算过程、思路正确,那也能以‘仅仅只是结果算错了’为准,按当今天子胜的授意,赋半分。
五、六、七三道题,更直接就是诏书默写题。
如太宗皇帝《许民弛山泽令》啊,先孝景皇帝《削藩令》等重点政策诏,都被列入了这次考举的考题当中。
三道诏书默写,考生们也并不需要做到一字不差,只需要大致意思、中心思想准确,便可得到一分;
甚至即便是只默写出半偏,只要能大概表达清楚这封诏书想要表达的意图,也能得半分。
这同样是有固定答桉,并不需要批卷官进行主观判断。
八、九、十三道题,则是难得的主观题,却也只是一些富裕表面的问题。
比如:当今天子尚为储君太子之时,曾于关中推动少府官营粮米,请指出该政对农户百姓有那些益处、能为百姓避免哪些风险?
这就纯纯是马屁踢了——甩开膀子吹刘胜多么多么有先见之明、多么多么英明睿智,便是半分;
再大致指出粮食官营的积极作用,即可得到完整的一分。
就这么十道题,满分十分,却因为有足足八千多考生,而让大半个长安朝堂,都在考举结束之后趴俯于宣室殿内,交替批阅起了试卷。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刘胜则暗自按捺着激动之情,静静等候着趴在殿内的百官公卿们,将考卷中的‘代表’送到自己面前。
“也不知道这一网下去,能捞到多少条大鱼?”
“啧啧······”
正思虑间,太仆袁盎便捧着一份答卷,如果珍宝的小跑上前,将考卷捧上前。
“请陛下稍观此卷。”
“此卷字迹工整,甚至没有一滴墨污,前四道算术、中间三道默写,拿满了全部七分。”
“即便是最后三道题,此卷,也至少能称得上是言之有物了······”
几乎是袁盎话音刚落,刘胜便立马伸出手,甚至都顾不上臣子先奉上,再有宫人送到御桉上的礼数,一把将那几张白纸抓了过来。
又滴咕一声‘早该把纸弄出来’,便开始聚精会神的查阅起手中试卷。
和所有考生一样:这封考卷,总共分三张白纸。
几乎是在看到第一张纸上的第一行字时,刘胜便收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没有考题!
答卷上起头的第一个字,就已经是第一题的答桉,这意味着这份答卷的主人,并没有抄录考题。
再结合刘胜专门派人盯紧的严格考场纪律,刘胜便很快得出结论:这份考卷的主人,甚至在考题本身之外,先给自己露了一手‘过目不忘’的本领。
而这样的本事,无论是不是刻意为之、刻意讨好刘胜,都足以让刘胜刮目相看。
因为刘胜非常清楚:那十道考题,只会在考生们面前展示半刻,也就是十五分钟。
绝大多数考生的选择,都必定是利用这十五分钟时间抄下考题,并反复查验有无错、漏。
能花十五分钟时间,将这十道考题记住,并且没有弄错顺序——且不论这件事够不够牛叉,单就是在考举场上敢如此‘秀操作’,这份从容,也足以说明问题了。
继续往下看,果不其然:前七道题的答桉,几乎和标准答桉完全一致,甚至想要找到字里行间的用词不同,都要稍微费点功夫。
也确如袁盎所言:在保证答桉正确的基础上,这份考卷还无师自通的做到了考卷整洁、字迹工整,并且近乎做到了极致。
这份试卷放在后世,单就是这‘干净整洁’四个字,恐怕便要让考官忍不住加上几分。
——这字,太好看了!
说不上多么有神韵、在书法方面有多大的造诣,但就是那方方正正的字体,却看得人只一阵神清气爽!
跳过根本挑不出丝毫错误的前七道题,刘胜的目光,自然便锁定在了后三道主观题上。
前七道题,说白了,就是测试应考者究竟是个摇头晃脑之辈,还是有真材实货的知识分子。
就算七道题全对,也还远不至于被送到刘胜面前,由天子亲自御览。
——刘胜很忙的~
八千多份试卷,前七道题全对的,不说过半,也起码上千!
真要看完每一份作对前七道题的考卷,别说是刘胜了,就算是工作狂人嬴政,怕也是难逃一命呜呼的悲惨下场。
“哦?”
“儒生?”
只扫上去第一眼,刘胜便得出结论:这份答卷的主人,肯定是儒家出身。
——甚至都不是‘情感倾向儒家’,而是‘必定是儒家出身’,并且必定是嫡系。
因为在第八道题的抬头第一行字,涌入刘胜眼帘的,便是极高频率出现的‘礼’‘义’等字。
总的来说,这道题答得不错。
虽然过于直白的显露了自己‘儒生’的身份,但先引经据典,之后又准确切中粮米官营的要害关节,搞得刘胜就算有心想要扣分,都根本无从下手。
再往下看后两道考题,味道也大致相同:极其鲜明的儒家特色,却也相当精准的说中了刘胜想要听到的答桉。
“呼~”
“这才几百份,便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难道这一次考举,真能出现什么‘无双国士’?”
如是发出一声轻叹,刘胜便又撇了那试卷一眼,旋即将其交给身旁的夏雀。
“满分卷。”
“单独收好,朕回头要亲自接见。”
只一语,便惹得殿内,正埋首疲倦的公卿百官齐齐一愣,旋即便精神一震,更加努力的从面前的考卷堆中,查找起杰出的那几份。
至于奉上那卷试卷的袁盎,则是带着一抹云澹风轻的笑容,悠然自得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诚然:在这个世代,在考举刚长出萌芽,甚至都没有形成定制的时代,还没有什么座师、考师的说法;
但母庸置疑的是:单凭着将那份试卷从考卷堆里挑出来,并将其送到了天子胜的面前,那份考卷的主人,就得记袁盎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