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齐军在元帅张齐元的带领下,终于进了大兴城。
大津乾圣三十四年四月初四的早晨,张大帅被部将们簇拥在中间,从明昌门了进城,街市上空空荡荡,几无人声,但飞齐军先锋官却提前挨家挨户敲开了百姓的家门,因此,在进城的人马看来,京城百姓家家都开着门,门内偶尔有人行走的声响,但百姓们全都躲避在门后夹缝里向外张望,不敢出声。唯有马蹄踏响青石板的声音在街市上穿行着。全军按照宋金德的命令,皆不着铁甲,穿白衣戴青帽,除了张大帅的亲随卫士外,其他兵士都不执快刀利刃,而是腰间栓着短棍,身上背着劲弓,马背上夹着两斛羽箭。
大队人马进城之后,紧随其后的一支约莫五百来人的飞齐军队伍,骑着马由崇明门疾驰入京,与前队不同的是,他们人人手中握有一把短刀,随身没有弓箭,领头的将官骑一匹青黑色的高头大马,头缠灰巾也未着铠甲,此人正是杜恺。
昨夜,杜恺带着刘延如的首级来到了飞齐中军大帐,在逃出大兴城的一路上,他反复告诉自己,现在自己是个降将,而投降并不完全为了求生。所以,当他双膝跪地两手颤抖的向张齐元托起刘延如的头颅时,只能深埋着脸颊,咬牙强忍着随时都会夺眶的泪水。
因此,他没有看到张大帅那欣喜的表情。守城将领的首级已在面前,大兴城只在脚下了。更让张大帅狂喜的是,此刻不仅有守将已亡的确切消息,大津朝的玉玺也已经摆在了他的案牍之上,他忍不住不时回头看看站在身后那个低眉顺目的安启振,那是个手捏拂尘的公公,太监伺候的是皇帝。而一直以来,他张齐元不过是个土里土气的西北军阀!如今竟然就要君临天下了。好兆头!真的是好兆头!
宋金德倒不会那么盲目欣喜,此刻他反复打量着眼前这位大津的游击参将,只见他身披的甲胄之上遍是血迹,且鲜红与暗紫色相互迭加在一起,一看便知是阵前奋力拼杀之辈,不像是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人。如今伏地请降,想来必然有诈。于是,宋金德缓缓开口问道:“刘老将军可是被汝斩杀?”
“不敢欺瞒上官!”杜恺正色道:“刘老将军非为末将所杀,乃是自尽后,被末将取下首级!”
“汝竟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宋金德突然提高音量厉声喝道。
杜恺也没有退宿,反倒站起身来,抱拳言道:“末将实乃奉刘将军之令而行此事!”听他这么说,在场上下都怔住了,他接着说道:“刘老将军忠义节气自不是末将所能及也,待大津败亡之际,老将军慨然赴死,自是全了君臣之义,然末将寄身军中微末,从未识得圣颜,昔日两军阵前各为其主而奋力拼杀,总算是抱了国恩。今大厦倾覆,江山不再,令才怀随、和之人黯然身死,又岂是大丈夫所为,况飞齐军所过之境,百姓皆开门献降、弹冠相庆,伏地三呼‘万岁’者不绝于道,这难道不是天道将变?常言道: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如今大帅威加海内,仁义著于四方。此等明主不正是吾辈归处?故此,刘老将军才命末将在其死后取其首以献大帅,既全了老将军忠义,又为新朝留下可用之将。”
张齐元听着频频点着头。宋金德却无半点波澜,要是依着他,早就把这叛将推出去斩了,只是看到张大帅好像被这恭维之言深深打动了,是啊,张大帅是爱才的,如果说以前爱的是能征贯战、运筹帷幄的人才,现如今怕是只爱那些溜须拍马、投其所好的“人才”了。但宋金德还是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个杜恺,于是不怀好意的问道:“你说你才怀随、和?那你告诉大王,除了这叛降献首外,你还有什么能耐?”
此话落地之时,张齐元显然没有注意到大帐里众将脸上的一阵窃笑,跟着问道:“啊对,你说说,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杜恺全然不理会帐内将校们的轻蔑,来之前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只是暗地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论如何不要慌乱。他偷偷长吸一口气回答道:“为将者当言军中之事,其他的不敢加妄加评述。”
张齐元听到这,心中很是赞许,马上就要开新朝定天下了,他最怕的就是手下这些出身流寇的将领们,还会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过去帐中议兵,大家生死与共,自是亲近最好。如今坐了朝堂,手下这帮粗人再没个规矩,该管的不该管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到时候在大殿上都给你冒冒失失的抖出来,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自己的江山也坐不稳哪,还是这杜恺懂事,哪怕是行伍之人,读过书的一说话就是让人舒服。
“末将以为大军进城后,筹饷是第一要务!”杜恺稍稍提高了些声调说道。
这一句话更是说到了张齐元的心里去了,行军打仗钱粮可是头等大事。
杜恺接着说道:“大兴城已浩劫月余,今几十万人马进城,如没有足数的粮饷支应,定会激起事变,只是这所需饷银数目巨大,并非常轻易可得。”
“有道理,那卿可有办法?”
“大帅可知这大兴城内遍是前朝的遗臣、勋贵,其家财万贯者不在少数,大帅何不取之以资军饷?”
张齐元听来很有道理,刚要应允,宋金德抢先一步喝道:“胡说,我等岂是山贼土匪,进了城来必先行安抚百姓,怎可劫掠扰民?如若这般,京城百姓将如何看待我飞齐军,如何看待我主。”说着转向张大帅接着说:“大王,切不听信这虎狼之言,如今天下即将大定,大王要行的是王道,收的是人心,在这天命更迭之际,天下人都在观望我飞齐的一举一动,眼下这王城里虽有遗臣、勋贵,但也有忠奸、贤愚。若拿捏稍有不慎,行事必出偏差,到那时岂不叫天下士子寒心?”
张齐元一想:“嗯,对,也有道理。”心里暗骂道:奶奶的,这当个皇帝还要这么麻烦,哪有战场厮杀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