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月光如水,冲淡了夜色。
山脚下,水塘边的小院中。
枇杷树枝丫里挂着一盏风灯,随着夜风轻轻摆动,忽明忽暗,好像整个小院在晃动。
树下,图灵躺在摇椅里,下半身盖着薄被,犹未醒来。
长桌边,身穿灰衣的年轻人背对着枇杷树,正埋头干饭。
饭菜很普通,米饭上盖着几片腊肉,两只切开的咸鸭蛋,一小碟泡菜。
年轻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吃一回农家小菜,居然觉得很享受,狼吞虎咽,生怕有人抢了一样。
他叫李老八,围山至圣宫府邸大管家李七喜的独子,是图灵的儿时玩伴,被圣主苏仙收为义子,在围山算得上半个主子。
李老八是个吃货,片刻功夫便扒了一碗饭,又装了一碗,觉得不过瘾,索性将米饭倒回锅中,然后将泡菜也倒了进去,胡乱拌了几下后直接抱着饭锅开造。
黑狗沈学士睡在西南角的窝里,突然叫了起来,跑到院门外冲着东边狂吠。
李老八专心干饭,无动于衷。
图灵被叫声吵醒,睁开眼看到桌边坐着个人,下意识喊道:“张四哥。”
李老八扒完最后一口饭,将剩下的半个鸭蛋啃掉,这才转头看向图灵,面露喜色,含糊不清道:“七哥,你醒啦!”
李老八?
张老四人呢?
图灵坐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
却又如何能够平静?
小院不再寒意森森,说明那个天天穿灰衣的老家伙已经不在竹林里。
他是领着圣主的命令在此守护,绝不会无故离去。
图灵猜到了他的去处,脸色变得很难看,好比茄子遇了严霜。
“张四哥呢?”
李老八娃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变得苦大仇深,轻声道:“夺舍了。”
夺舍是道门神通,圣域高手肉身兵解后,元神夺了别的肉身,继续存活世间。
高人夺舍,一般会选择没有开智的婴儿,元神进入沉睡,等待记忆觉醒。
图灵满脸悲伤,抬起右手抚在脑门上,拇指和中指按压两边太阳穴,回忆起关于张老四的一些事情。 想起那些或光辉或平凡的事情,图灵觉得张老四是个高尚的人,是个纯粹的人,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点点滴滴,终成往事。
图灵一脸失落,问道:“谁来了?”
张老四选择夺舍,肯定是遇到了力不能敌的高手。
李老八讲起之前竹林里发生的事情,眉飞色舞,越讲越兴奋:“……张四哥一不留神着了妖王分身的道,就在这时剑阁四位高人破开结界,围住了那杂种,王谢两位家主也来了。六位大高手,就算妖王本尊来了也得死这,那货被干的那叫一个惨,他和小姨子生出的野种来了也认不出这是他亲爹,没准以为是隔壁的王大爷……妖王本尊雕爆了……”
这次过来的是第三妖王,本体是头海东青,李老八认为它是一个雕。
图灵瞪了李老八一眼,冷声道:“废话真多,你亲眼看见的?”
李老八立马说道:“都是真的,王世雄王大爷亲口告诉我的。”
图灵站了起来,抬头看着高挂夜空的月亮,语气坚定道:“张四哥,一路走好,你的宏愿本公子替你实现。”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数年前张柯山在围山脚下横渠边发下的宏愿,传世后被许多读书人奉为座右铭。
图灵深以为然,觉得读书人当如此,圣门的读书人更该如此。
这一刻,抬头望月的圣门七公子又心怀天下了。
李老八急切说道:“七哥,还有我。”
图灵斜了他一眼,看到桌上的铁锅和瓷碗,挑眉道:“你还是个孩子。”
李老八不服气道:“我不是孩子了,上个月在秦淮河的画舫里,我把大花魁柳娘子睡了。”
小小年纪睡花魁,这还了得?
图灵眼皮一翻,问道:“谁带你去的?”
“王世雄王大爷。”
“下流!”
“说起下流谁比得过你,连教习都敢轻薄。”
林阙的声音从东边响起,从院外传进院内。
图灵循声望去,立马气得牙痒痒,整张脸都扭曲了。
傍晚打他那七人,被他冠以“三猪四狗”的七个家伙正在一起出脚踹东边的篱笆。
那可是张老四亲手杀了竹子围起的篱笆!
图灵瞪大双眼,气冲冲道:“有人生没人养的狗东西,送上门来找死,老子让你们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老八,动手,留条命就行。”
李老八躲到枇杷树后面,很怕事的样子,露出半个脑袋,轻声说道:“我不认识他,你们打死他吧。”
几人已经走到图灵身前。
图灵躲开了林阙的脚,却没躲过叶凡的拳头,被打翻在地,然后腿上挨了几下连鞘剑。
七人将图灵围在中间一顿猛踹。
李老八没有出手,不时捂住眼睛,脸上表情精彩极了。
图灵双手抱头,承受七人凶狠出脚。
七人边踹边骂,踹得起劲,骂得也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