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进院落的树上,树影稀疏,飞鸟掠过,留下鸣叫。花色别致的焊接防盗窗趁着阳光,照在桌子书本上面的影子,也是别致好看的。陈默默来这里已经一周了。这里是温子安和陈默默生母共同居住过的地方,那个时候她们是姐妹,是最亲密的朋友。时光稀稀疏疏,慢得像是从来都不曾这样残忍过。可是那些二三十年前的人啊,已经爱恨别离过了。温子安在陈默默小的时候,带她来过这里,那时候外婆还在,家里雇佣的阿姨还没有回到乡下,到处是干净整洁的花木,远没有现在这样的荒芜。这间院落的钥匙,是温子安亲手交到陈默默手上的,或许她觉得只有陈默默,才是可以真正属于这里的人吧。昔日里两个最要好的姐妹,从上海这栋安静整洁的私家院落里走出来,最后回来的,却只有这样一个陈默默。
这栋院落是旧式的西洋花园,她记得小的时候,院子里开满了漂亮的红玫瑰。摘一朵,手指上会被刺出鲜艳的血珠子。陈默默这次刚搬进来的时候,这里是很荒凉的。外婆过世以后,阿姨回了乡下老家,就几乎没有人打理这间院落了。恣意生长的树木和荒草,玫瑰花也没有了,只是满眼的萧条。尘土和潮湿包围了这里,就像人生中,让人讨厌的坏心情。陈默默一个人坐在屋门前的石阶上发了一会儿呆,又走进去。家具都是用白色的,带蕾丝花边的罩子盖起来的。床只剩下一个空板子,但是铁质的带花边的床头和四周的柱子却还没有生锈,显得华丽异常。柜子里面的被子和床单之类的,就隐约有些跟着老房子一样的霉味,陈默默拿出来晒一晒,又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拆洗。香樟木的那个柜子里面,放的是外婆和母亲年轻时候穿过的衣服。有料子很好地旗袍、雪纺材质,褶子打得很规矩的衬衫、带绣花的丝绒小外套和几件羊毛大衣。因为做了保护措施,又是放在防虫防潮的香樟木柜子里,所以陈默默打开的时候,里面的衣服除了有一股非常大的香樟木味道之外,几乎还是主人没走时候的样子。里间的推拉柜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出席各种场合,搭配不同衣服的鞋子,显示出这间屋子女主人生前的讲究。首饰当然是有的,有一部分作为遣散费,按照遗嘱给了乡下的阿姨。另外的一部分,就规规矩矩放在紫檀木的大首饰盒子里面。温子安没有来动过。即使再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动过这些东西。更不要说陈默默早已过世的生母。陈默默只是简单浏览了一下,屋子里大概的东西,看过以后又轻轻落了锁,让这些东西继续尘封在这里。
她打扫出了一个房间,是以前跟温子安过来时候,一起住过的那间客房。擦洗了整栋房子里的家具和她要使用的地方。洗浴用的是木质的浴缸,年份有点久了,但是木头的形状没有因为水的浸泡而显得变形,反而是很坚固的样子。陈默默一个人,在没有阿姨帮忙的情况下,根本烧不了这么多的水来洗浴。不过也不打紧,附近走十五分钟,有一间热闹到人声鼎沸的公共澡堂。但是她有时候,也只是烧一壶开水,擦一擦身子而已。
陈默默是渐渐在这里住下来了,以房间女主人外孙女的身份。出门买菜的时候,还会有附近住了多年的老阿婆打招呼。陈默默从某个方面来看,长相上有几分像温子安,又有几分像她过早去世的生母。“要说别人我可是不相信,这小姑娘,真真是像模子里刻出来的,跟静静安安长得那么像,就像两个人合做一个似得。”安安大概是温子安少女时代的昵称,而静静,很可能值得就是那个陈默默未曾谋面的母亲。
她清理掉了院子里面荒芜的杂草,买来了玫瑰花的种子。院子里的瓷质西洋花盆好看得要命,可是里面的花都枯萎了。陈默默就去市场上买了新的花,栽种在这样好看的花盆里。住下来第三天的时候,整栋院子就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屋子里面有一台钢琴。陈默默小时候,听温子安弹过。一直闹着要学,可是温子安不教,她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学。依稀只是零散地在钢琴上弹出几个音来。据以前来家里送菜的阿婆说,少女时代的温子安和自己的姐妹,是常常在这栋宅子四手联弹的,“那声音,真的是像天籁一样好听。”
陈春是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的。他好像是温子安此生最大的一个败笔,温子安对外人,从来是只字不提这样一个儿子。可对于陈默默,她不知道是怀着憎恨还是喜爱的态度,倒是常常在陈默默小的时候,呆在自己身边,带她来上海这边的宅子里。对陈春,温子安只说,她是带着陈默默去乡下的外婆家。可是陈春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他讨厌的乡下的外婆家,是在上海这样一座精致的宅院。陈默默想,其实温子安是不爱陈春的父亲的吧。
她很不想面对陈春,那样子为了自己升迁,可以功成名就的那种步步紧逼。她同时也觉得无法面对今宵,因为总有一天,今宵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对今宵造成伤害,也不想把自己卷入是非纠纷之中。上海宅院里面的生活,仿佛是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让陈默默恍惚间觉得有种“山中岁月长”的感觉。她有的时候会想起今宵,那个个子不高,却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今宵,陈默默总有种上辈子就认识他了的感觉,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她和今宵在一起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亲昵感。可是这样冷冷地,隔得远了来看,陈默默开始反思,她是真的,在心里有那么喜欢今宵吗?还是只是因为熟悉的感觉,才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呢?
陈默默看不透自己的心。
当她把一切都收拾妥当,自己买来几本书,坐在窗边的大木桌子上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发呆。自己这样,是不是算是一种,逃避呢?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莫名其妙地失踪,虽然关上手机可以躲过哥哥无休止的骚扰,可是那个自己睡在病房里面,生病时候守在她身边的今宵呢?现在一定很担心她吧。陈默默不知道对于今宵是属于什么样的感情,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当她想起今宵因为担心,守在她床边胡子拉碴的样子的时候,她是非常心疼的。她打开手机,发现已经欠费了。就自己闲闲散散走在上海这个安静的巷子里,找最近的小百货商店,去给自己的手机充值。傍晚时分,天色朦胧,中学生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掠过,像归家的鸟儿。远处的弄堂里面,有烧饭时白色的烟雾渐渐升起,是很好闻的,家的味道。那是陈默默最向往的生活,普通、平凡,但是却那么温暖人心。
杂货商店的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头顶的头发已经稀疏了,玻璃柜后面的小电视里,播着这个时段的新闻联播,他就着一个搪瓷的盆,吃一份带菜的米饭。陈默默很怀疑这样的地方,到底能不能手机充值,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老板坐在角落的电脑上,手指灵巧飞快地给陈默默的手机充了钱。不一会儿短信就提示充值成功。陈默默发现接二连三有好多条短信发了过来,今宵的只有一两条,更多的是陈春近乎歇斯底里的短信和各种各样的威逼利诱,陈默默没有大致数,不过一眼扫过去,也有四十多条,更不用说这段时间的电话。她选择自动忽略了陈春的短信和电话,只对着今宵的那个号码,编辑了很久,打了很长的一段关于抱歉的话,可是最后消息显示已发送的只有一行字而已。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要担心。”
今宵还是像往常一样处理一些事情,手机通常是开着静音反扣在桌面上的。他对于陈默默主动给自己联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而且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以后,他也开始有一点谨慎地想要对待这一段关系,也不像前几天那样抱着手机傻傻的等消息。他工作的时候是很专心的,是以傍晚时候,陈默默发过去的短信,他工作结束,将要到凌晨的时候才看到。前两条是例行公事的工作短信,还有手机上新闻软件的各种消息提示,刷到最下面一层的时候,今宵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死死盯着那一行简单的字,仿佛可以透过手机,看出一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