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茶站在入口的楼梯处,呆楞地看着杜明茶。
没有戴口罩的杜明茶。
一直以来被严密遮挡的脸庞,并不是入学照片上大面积的、惨不忍睹的伤疤。
她的脸已经好了。
常年累月不接触阳光,杜明茶的肌肤很白,也不是那种毫无生机的惨白,腮上仍旧留有淡淡的血色,自然的红晕。
鹅蛋小脸,杏子眼,头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两侧。
腰肢纤细似不堪一握,水蓝色的裙摆上是幽幽如月光流水的光泽。
美到恍若一个梦境。
别云茶不敢置信,喃喃重复:“……杜明茶?”
她声音发颤,满是讶异:“你……你……”
“你”了好几遍,仍旧说不出口。
别云茶的脑袋开始发晕了。
——怎么可能会是杜明茶呢?
——她要真长这个样子,怎么还天天戴着口罩?她究竟在想什么?
杜明茶来不及和她闲聊了,她刚刚走的飞快,穿的又是高跟鞋,喘着气道歉:“实在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工作人员手中的笔顿下,原本已经在杜明茶名字旁边划了叉号,笔尖刺破薄纸,划出一道长长的缺口。
他呆呆地看着来人,两秒后,才恍若大梦初醒:“来得及,来得及。”
他低头,颤抖着手,将名单上刚刚划去的名字重新加上。
一个“茶”字,哆哆嗦嗦写了好几下,嫌不好看,像是字也会亵渎眼前美人容貌似的,第三遍才写的满意,终于填补上。
“没事,”方才还在着急的工作人员,温声劝慰,“时间还早呢,不用这样着急——耳麦戴好了吗?检查过了吗?都检查完再上去……”
别云茶失神地看着杜明茶提裙上台阶的身影,仍旧无法反应过来。她转脸,难以置信地问赵芯见:“刚刚那个是杜明茶?你们往她脸上涂了什么遮瑕?”
霍为君吹了下手指上不小心沾到的小羽毛,依靠着背景布站:“我们小明茶底子好,完全不用遮瑕。”
说到这里,她有意无意地看了别云茶一眼:“我们小明茶啊,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不喜欢弄虚作假。”
台下观众席上,已经起了不小的骚动。
从报出“杜明茶”的名字后,就没有人上台。
幕布后一片安静,灯光打着,空无一人。
王菁忍不住往沈少寒身侧贴了贴,低声问:“少寒,主持人大赛应该不允许人戴口罩吧?我记得也要考察仪表仪态。”
“嗯。”
沈少寒应了一声,他坐在黑暗里,目不转瞬地盯着前方的舞台。
灯光下,他的眼睛黑漆漆一片,没有光芒。
王菁窥探他的神色,原本想说的话又忍了下去。
旁人不知道倒也算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个好友,沈少寒,虽然名声在外,但至今还是不曾开荤。
俗称处。
沈家家教规矩森严,以至于他们家的年轻一代都或多或少带着逆反心理。
且不论其他,单单拿沈克冰举例——
在父母面前,沈克冰就是一个乖乖仔,背地里却浪荡不堪,还险些闹出个人命,瞒着父母偷偷去打掉。
王菁刚入学时就瞄准别云茶,一个美丽却没什么背景的女孩,最容易成为他们这种人的猎物。几句甜言蜜语,外加豪车接送,迷了她的眼。
成功到手后,谁知沈少寒又似对别云茶有意。
王菁本着“兄弟如手足,女人是衣服”的原则,大方地和别云茶谈清楚,两人好聚好散。
只是沈少寒和别云茶两个人关系怪的很,不像是在交往,不抱不亲不上、床,把王菁也给弄迷糊了,心中纳罕,难道自己朋友还真的喜欢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
还是说,他……?
如王菁这样的人,玩归玩,在择偶方面,一定要要求对方身家干净清白,这是大部分男人都具备的劣根性;
偏偏沈少寒不一样。
他竟不在乎别云茶先前跟过王菁,那日暴怒,也只是怒她口不择言说他父母的秘密。
王菁猜不透沈少寒在想什么。
沈家人都古怪,清心寡欲的沈二爷,奉行独身主义的沈岁和与他那个漂亮却不喜欢和外人说话的妹妹,被人私下里称作疯子的沈嘉容……
王菁摇摇头,又调笑:“那你现在能好好看清楚杜明茶长什么样子了,我听说,邓老爷子最近想认她回家呢,前不久刚刚骂了邓边德一顿。”
“……不过,”王菁贴近沈少寒的耳侧,有些促狭地低笑,“反正关了灯都一样,忍忍吧。”
杜明茶脸上那么大的疤呢,大白天的的确下不了口。
这样想着,只听会场中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停下。
整个文体馆陷入冗长安静中,王菁转脸,猝不及防,看到从灯光中走出的美人。
似披皓月,从容而来。
王菁惊的倒吸一口冷气。
下一瞬,他伸手,去推沈少寒:“那……是谁?”
沈少寒原本闭着眼睛,被他推搡的睁开眼:“还能是谁?不就是轮到杜明茶……了吗??”
他失声,最后一个“吗”因过度震惊而变调。
忍不住站起来,被后面的同学按住肩膀:“老沈,别挡我拍照啊啊啊!”
“天……这真是杜明茶吗……”
“……我后悔前两天当她面插队了,艹。”
沈少寒久久地注视着舞台,震惊到发不出一丝声音。
舞台上的人,是谁?
是杜明茶?
众目睽睽下,灯光末端。
一袭水蓝色裙摆的少女上台,随着她的迈步,裙摆轻轻摇曳,如月光倾泻。
然而这不及她面容十分之一光泽。
前排的位置离得并不是很远,这足以令沈少寒看清她的脸。
陌生又熟悉。
王菁忽然轻呼一声:“少寒,你看她,好像二爷要找的那个——”
不是像。
就是。
就是她。
侧脸基本吻合。
沈少寒手指捏住座椅,险些要捏成坑,他喘着气,脑袋有点发晕。
缺氧、窒息感。
他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杜明茶。
他原本想将这女孩找到,送给二爷做人情。
现在看来……
送不得了。
沈少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让二爷看到她的脸。
被美色所惑的人,绝非沈少寒一个。
不同于其他人上台时的小声议论、聊天。
从杜明茶踏上舞台的那一瞬起,再没有人说话,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一场容易破碎的梦境。
杜明茶走到中心区站定,伸手调整耳麦,她看不清台下的面容,从容不迫地开始进行三分钟的展示:“各位评委老师和观众朋友们好,我是杜明茶。今天要为大家介绍的是艺术家克劳德·莫奈……”
沈少寒第一次发现。
她不仅仅是法语流利,连播音腔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沈少寒的胸口忽然有些发闷,闷到喘不过气,钝钝地痛。
他皱眉捂着胸口,眼前忽有些发黑。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有浅浅淡淡模糊不清的悔意。
另一侧,别云茶连妆都没有补,她偷偷跑到工作人员区,看着台上的杜明茶。
有着灯光的配合,她整个人都像在闪闪发光。
就像本来就在光中。
别云茶心口堵的难受,可无处发泄。她死死地盯着舞台之上的杜明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伸手扶住旁侧的柱子,头晕目眩,险些摔倒。
她怎么会如此耀眼呢?
别云茶原本以为,杜明茶只是个稍稍有些聪明的石头。
杜明茶法语好,口音标准,又能怎么样?她天天戴着口罩,天天为兼职忙碌,为了赚钱连广播站的职务都辞去了。
作为一直往广播站跑的替补,别云茶顺理成章地接替杜明茶,占据了她的名额。
可别人仍旧会私下里感喟,说别云茶不如杜明茶发音标准,说她不如杜明茶台风稳,不如杜明茶认真。
别云茶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如,明明自己已经刻意模仿她的穿衣打扮,模仿她的笔迹,模仿她的说话方式,甚至——
借此拿走杜明茶和沈少寒结识的契机。
那张由沈少寒和杜明茶两人共同翻译成的小诗。
别云茶在比赛中念出来,轻而易举地获得沈少寒的青睐。
她可以穿和杜明茶同风格、却更漂亮的衣服,可以做更轻松的兼职,可以拥有杜明茶拥有不了的“男朋友”。
但是啊,为什么杜明茶站在光下,仍旧要比她耀眼夺目?
别云茶咬牙,忍不住去看沈少寒。
方才还在为她笑着鼓掌的人啊,如今目不转瞬地看着台上的杜明茶,目光不曾偏移一下。
别云茶的心疼到要绞到一起。
另一侧,顾乐乐两手托腮,着迷地看着台上的杜明茶,赞叹:“淮与,明茶真的好美啊。”
“嗯。”
“我好心动啊。”
“嗯。”
“好想娶明茶回来做老婆啊。”
“……”
沈淮与侧脸:“你发什么神经?”
顾乐乐不悦,他皱紧小鼻子,哼了一声:“你不喜欢明茶吗?”
沈淮与不置可否:“明茶才多大。”
顾乐乐呛声:“可我听妈妈说,白姥姥嫁给沈姥爷的时候,也是才满18——”
忽然,顾乐乐立刻伸手捂住嘴巴。
他忽然想起来沈淮与似乎不喜欢别人提他父母的事情。
顾乐乐不知道的是,当初那场婚姻,还是沈淮与父亲强求来的。
婚礼盛大隆重,但并不合法。
沈淮与没说话,他双手合拢,面容平静:“安静点。”
顾乐乐哼唧一声,他老老实实坐好,看见杜明茶下了台,脑袋瓜转了下,想要怂恿沈淮与一起:“淮与,我们去看看明茶吧,好不好?”
沈淮与没说话。
顾乐乐还在央求着沈淮与:“淮与,淮与,我们去看看嘛~”
“后台禁止校外人员进入,”沈淮与不迁就,“这是学校,你必须遵守学校的规则。”
顾乐乐哼了一声:“那你说去取衣服不就得了?刚刚你给明茶送了那么多套,她肯定穿不过来呀,就借口说要拿回来剩下的……等会妈妈就要来接我了,我再不和明茶聊天,就没机会了……”
沈淮与侧脸看他:“你想和她聊什么?”
“要你管!”顾乐乐理直气壮地撒娇,“反正就让我和明茶见见面嘛~淮与~”
沈淮与被他抓着胳膊晃来晃去,余光忽看到别云茶。
在众人注视下,她旁若无人,仍旧穿着礼裙,从甬道走向观众席,直直走到沈少寒面前。
不清楚两人说了些什么,沈少寒跟着别云茶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离他们不远的位置,邓老先生戴着黑色的帽子,一边压地帽檐,一边又抬高头,努力地看着这场比赛。
背影微微伛偻,从背后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偷偷来看孙女比赛的爷爷。
顾乐乐还在晃他的腿,一副沈淮与不同意他就死缠到底的模样。
沈淮与腿长,顾乐乐抱着小腿,试图耍赖:“淮与,你要是不同意我今晚就不睡觉——”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