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含枫只是安静了一下。
“抱歉。”她说,“最近太忙了。”
“我堂姐这边已经让人去找了,她现在行动不便走不远,医院周围都有监控,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我找你是想让你确认下目前这批护工的心理情况,我担心这种情况还会再次发生。”她很快就把话题带到了她想要的方向。
“二十四小时陪护的护工离职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二十,最近还有上升的趋势。”她在电话那端敲击着桌面,“我和这边的AD护工机构聊过,AD护工患抑郁症的比例很高,心理咨询和排班时间这块,我会找个专人过来帮你们。”
“另外你那天在邮件里提到的招募护工志愿者这个计划,我觉得也可以找高校和事业单位逐步落地了,和基金捆绑,看看能不能走慈善减税。”
AD护工离职率这件事方永年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他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人员培训,暂时还没有想到长远的方法,暂时能想到的就是针对中轻度患者用志愿者替工的方式,让已经人手不足的护工们每周可以有固定的休息时间。
照顾AD患者其实是一件很绝望的事,他们会忘记自己是病人,会对护工们有敌意,前一秒好不容易劝好,下一秒可能又得重新来过。
这种周而复始的绝望非常打击人,这个工作可以打磨掉所有的爱心。
“可以。”方永年应了一句,没有再提她最近记忆力出问题的事。
俞含枫也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就挂了电话。
“俞姐姐么?”陆一心本来想趁着电话偷吃掉那块牛肉,现在看方永年的眉心又蹙起来就不忍心了,嘴对嘴的把那块牛肉喂给了他,还给他泡了蜂蜜水。
“嗯。”方永年揉揉她的头,把她拉到沙发上,很顺手的就搂成连体婴。
“她最近是不是特别忙。”陆一心也皱起了眉,“两个礼拜前她让我帮忙联系海洋气象学相关的教授,我联系到了把联系方式发给她,结果她到现在还没有去找过那个教授。”
这件事方永年是知道的。
集团最核心的基础产业是钢材,有一部分和造船相关,俞含枫一直想自己找一个海洋专家,托给了陆一心,自己却忘了。
方永年没说话,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宁愿相信俞含枫是真的只是太忙了忘事。
她堂姐发病四年,发现的时间早,一直在用药物控制着,谨遵医嘱坚持锻炼,但是到现在运动功能已经减退,上下楼都有些吃力,言语功能也出现了问题,一句话逻辑稍微复杂一点的话要说完整得重复很多次。
五十岁以下的人患上AD,因为身体年轻新陈代谢快,病情发展的会比老年人快得多。
他难以想象,如果俞含枫这样的人患上了AD该怎么办。
她比他还小两岁,她今年才34。
***
陆一心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他们婚后第一个平安夜。
一早五点多钟方永年就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端是她爹的声音,欣喜若狂。
有位从临床一期开始就参加的受试者在使用AD新药半年后,淀粉样蛋白斑扩散的速度和同期相比明显减弱甚至出现了不再扩散的情况。
这是抗默项目立项五年多来,第一次在人体试验上出现了清晰的抑制病情成功的症状,是整个抗默项目临床成功的第一步,极具里程碑意义。
那是陆一心第一次看到方永年哭。
挂了电话之后,他仰面躺在床上,用手掌盖住了眼睛。
眼泪从他仍然有些苍白的脸颊滑落,他转身,把脸埋进了陆一心的怀里。
他把她抱得很紧,几乎要勒断她的腰。
陆一心红着眼眶像哄孩子一样一下下的拍着他的背。
她的男人,终于成功了。
他憋着委屈,他想要向世人证明的东西,他那天在急诊室里面对她说的,飞黄腾达。
她的男人,经历过这个世间最极致的恶,造成他残疾的人甚至和他没有任何仇恨,他只是一场利益斗争中完全无辜的受害者,一个无比单纯的科研人员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她见过他无数次半隐在黑暗中的样子,眼神阴戾冷漠,香烟忽明忽暗,面无表情。
她在还并没有完全长大的时候,非常害怕他这样的表情,因为她很怕他从此以后会彻底隐匿在黑暗里,她再也看不到当年带她去吃柴火馄饨的那个方叔叔,被她咬了也记得给她加双份蛋皮的方叔叔。
但是他没有。
他的哥哥方永岁一度非常担心他弟弟会真的沉沦,有很多大人们都觉得经历了这些事,方永年可能心理会产生问题,他们公司的人背地里叫他独角兽,连她妈妈,都曾经担心过方永年会暮气沉沉。
但是,他没有。
他对这一切最大最大的报复,也不过就是撒手不干去开个水果店。
全世界只有陆一心一个人觉得他太委屈了,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被安抚好了,回到制药界,全年无休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连续五年。
陆一心在这一刻,突然彻底明白了她为什么这辈子非方永年不嫁的原因。
她的男人,在心底最深处,有一颗最最赤忱的心,她曾经在小时候不小心窥探到了,然后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办法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方年年不哭不哭了。”她搂着他笑眯眯,“眼睛肿了去公司上班别人会笑话你。”
他自尊心特别强,别人笑话他,他会很气。
方永年埋在她怀里,伸手很精准的敲了一下她的头。
“不许没大没小。”粗声粗气的,却因为哭腔,变成了色厉内荏。
“这个项目成功了,你是不是会变得很有名啊。”陆一心还在哄他,语气软绵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