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一碗清口疙瘩汤喝了一半,四叔风风火火的带着一个人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嚷嚷:“林师傅,我把我们书记带过来了,粮食的事,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他是个能做主的!”
雷书记不过四十出头,看起来却跟五六十岁似的。
别看他也是正经的国家干部, 却一样要跟村民一起下田。
而且因为他是个老党员,有什么苦活累活,他还要起到模范先锋带头作用,得抢着干,往多了干。
大队的公事要劳心,大队的农活要劳力。
辛苦操劳之下, 雷书记也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原本高大的个头, 常年佝偻着,看着就跟腰肾不怎么好似的。
一张脸也是饱经风霜,挂满了皱纹。
雷书记脸上堆着憨厚的笑,正要跟林放客套两句,一眼扫到秦京茹板板正正的挨着林放坐着,她面前还摆着一个干干净净的空碗,也不知道是来干嘛的。
他不由得眉头一皱,对一旁的四叔道:“老四,京茹这丫头是干嘛来了?没别的事,你就让她婶子把她送回去!姑娘家家的,成天跟群小子一起野,也不挣工分,都成什么样子了?”
四叔还没来得及答话,秦京茹先就不乐意了:“雷书记,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的工分我爹帮我挣了,这事儿也是您同意的!您怎么能说我不挣工分呢?再说了,我家务做完了帮我弟拾粪、打猪草,这又碍着谁了?雷书记, 你要再这么说我,我可要去找雷婶儿告状去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
雷书记笑骂了一句:“瞧把你给能的!咋, 我还不能说你两句了?你先出去,陪你四婶说会话……你给我听好了,可不许找你雷婶儿告状!”
“我干嘛要去陪我四婶说话?”
秦京茹没听懂雷书记的潜台词,还想继续跟他犟。
“京茹,你去替我谢谢四婶,就说她做的疙瘩汤很好喝!”
林放几口把碗里的清口疙瘩汤给喝了干净,顺手把碗塞给秦京茹:“去吧,麻烦你帮忙刷刷碗。”
“嗐!这有啥可麻烦的?”
秦京茹高高兴兴的接过空碗,把自己的那口饭碗一起拿走:“本来就该我来刷碗,你放心吧,我一定全给刷的干干净净的!”
雷书记目送秦京茹离开,回过头来忍不住冲着林放比了个大拇指:“还是林同志有办法,这小丫头片子别看年纪不大,长得还挺秀气的,其实犟着呢,谁的话都不乐意听!”
林放怀疑雷书记这话里有话,只是他没有证据。
“雷书记, 情况四叔都跟你说了的吧?”
林放看了下表,道:“天儿也不早了,咱们谈点正事儿吧!”
“得嘞!”
雷书记也是个有眼色的,他见林放不愿意客套,赶紧答应一声,就坐在了林放对面:“老四,我这儿有点高碎,劳烦你去少点热水,帮忙给沏两碗茶过来。我得跟林同志好好谈谈!”
四叔心里有数,雷书记把所有人都支开,怕是要跟林放聊的东西,真就不适合传出去。
“得嘞!”
他痛快的答应一声,道:“雷书记,林师傅,你们聊着,我去把茶给冲出来!”
林放笑着点点头,好整以暇的道:“四叔你放心,雷书记不会为难我的。”
‘那可说不准……’
四叔一个没忍住,心里想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对!对!对!”
四叔干笑着退出正房,把战场交给单看外表仿佛祖孙似的两个男人。
雷书记等正房没了旁人,也不客套,立刻进入正题:“林同志,实不相瞒,眼瞅着,公共食堂就要黄了,我们秦各庄大队,看来还是得分户开火才行。各家各户的那点存粮,我闭着眼睛都能数的出来,要是不给他们想想辙,弄不好会饿死人的!”
林放有些好笑,雷书记说了些实话,却没完全说实话。
看来,这个当了多年大队书记的老党员,也有他狡猾的一面。
“快夏收了吧?”
林放不想被雷书记牵着鼻子走,他道:“等冬麦这一波粮食收下来,情况应该好很多吧?”
“得了吧!”
雷书记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这两年的天气怪的不像话,清明都没下过雨!这眼瞅着五月都已经过半了,还是滴雨未下!你去田边走走,夏收的粮食能赶上往年的六成,那都得是我们牢记教员教导的功劳!”
林放听的眼皮子发颤,雷书记不愧是个老党员。
跟封建迷信迷信沾边的套词,一句没有,反倒是……
林放甩了甩头,把不沾边的念头抛到脑后。
他正要说话,雷书记又开始诉苦:“林同志,你没在农村工作过,你是不知道。这两年收成不好,我们这些村干部压力有多大!夏收也意味着双抢,上面会指派脱产的干部过来监督。公共食堂供应不上,分户开火各家各户又舍不得吃饱。没有力气怎么干活?想着我都着急啊!”
林放听了这话,心头不由得一动。
雷书记说的情况很现实。
吃公共食堂,那自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到塞不下为止。
分户开火吃自己,那自然得节约粮食。
尤其是眼下年景不好,夏收减产几乎是一定的,秋收也不一定能指望。
这种情况下,稍微有点警惕心的,都会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尽量节约粮食。
再者说,上面都下了红头文件,要求各地厉行节俭,杜绝浪费。
没看到明确信号之前,那自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放想了想,道:“雷书记,我理解你的难处。这样吧,酒厂那边我去说,多了不敢说,比指导价低个三成,我还是能办到的。如果雷书记你这边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商量一下仓储和数量问题。对了……酒厂那边可以提供送货,不过仓库要隐蔽一点,毕竟……”
“我懂!我懂!”
雷书记打着哈哈连连点头,心里略一计算,忍不住砰砰直跳。
作为大队书记,他是经常要进城去汇报工作的,他的见识要超出四叔两口子许多。
对于鸽子市的情况,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听说最近粮价疯涨,鸽子市的粮价如今已经比指导价高出5倍有余。
尽管眼馋鸽子市一换五的诱惑,作为一个老党员,从林放手里拿到粮食,雷书记也绝不会犯纪律上的错误。
但是,能以指导价七成的价格拿到一批粮食,雷书记手里就已经有许多操作空间。
旁的不说,就凭这批粮食,雷书记拿去周边几个庄倒腾一下,立马就能让秦各庄大队的光棍汉们,全都娶上媳妇!
要是能办成这件事,就算他不姓秦,以后他雷德彪的名字,也能进秦各庄的祠堂。
进不进祠堂,雷书记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村里人能念着他的好,他这个大队书记,也算是没白干。
雷书记心头快速转过念头,立马就道:“林同志,在我们村西边,有一处秦家祠堂,虽然很是有些年月,看起来有些陈旧,内里却极为宽敞。关键是除了过年,那里几乎没有人去。我想,应该能满足酒厂那边宽敞和隐蔽的需要!”
林放忍不住看了雷书记一眼,这位很懂嘛!
能解决仓储问题,林放担心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
如果有可能,他是愿意把空间里的红薯和土豆全都丢给雷书记来消化掉的。
只是,这么做虽然省去了林放许多麻烦,却也容易惹人注意。
毕竟,所谓的酒厂子虚乌有,都是林放虚构的。
安全起见,林放还是要把可能的漏洞都给堵一堵,他道:“雷书记,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没帮你传过话,我也不知道什么祠堂和粮食。我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不管谁来问,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我不认识酒厂的朋友,我也没跟雷书记你提过我认识谁!”
‘这就开始撇清了?’
雷书记看了林放一眼,见他一脸的认真,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林同志你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自己找的关系,联系到的那边。林同志,这粮食什么时候交易?要去祠堂看看吗?”
林放没有正面回答雷书记,他起身道:“来了你们秦各庄两次,我都还没好好逛逛。雷书记,你介不介意当个向导,带我四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