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等人被陈宗楷请进陈家大宅后,自然是先沐浴更衣,衣裳皆是崭新的织锦绣彩曳撒,内里则是轻软透气的棉布中衣,足蹬牛皮短靴。
及至更衣毕,陈宗楷在前院设宴款待,族中子侄四人作陪。
席间菜肴精致而不奢侈,品馔不过五物,只取其鲜洁;上好的雪里青米饭,再加上佳蔬二品、鲜汤一品;酒只备二品,量却管够,再有便是精面作的点心一二品。
张铭好歹是吃过见过的,即便饿了好几天,此刻吃相还算好,丁春山等人却连连举箸,狼吞虎咽。
陈宗楷得知张铭等人皆是广西卫所军户,便询问起卫所兵备、操练等事。
“哪有什么操练?”
说话的是高敏,他是个急性子,平素话就多,此时抹了抹嘴道:
“我在家行三,本是军余,奈何两个哥哥早几年就逃逸了,去岁征了我去,整日给百户家耕田除草,何曾操练过?”
旁边的孙慎也道:
“卫所缺额已近半数,剩余的也不过是老弱,俱都贫困已极,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操练?”
陈宗楷闻言叹息道:
“卫所糜烂至此,难怪流寇荼毒地方,无法剿灭。”
张铭心说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才是神州陆沉,遍地腥膻呢。
这么想着,眼前的菜肴就有些没滋味,不觉放下筷子。
“莫非这些都不合口味?”
陈宗楷见状忙道。他心思细,一直在观察众人,尤其是张铭,虽是个军户,看其言谈举止却并不觉粗鄙,或许是读过书?
张铭便笑道:
“味道都好,只是饿了几天,实不敢一下吃太多,怕伤了胃。”
陈宗楷便有些惊讶于张铭能够如此自制。
丁春山等人听了,也不敢吃太多。
一时间就有些冷场。
“先生从北方归乡,不知北边情形如何?”
张铭见了便岔开话题问道。
陈宗楷是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进士。先后做过地方官,兵部员外,郎中等职,前些日子因党争背锅,才从山西按察使任上被罢官。
当然这些事他并没有说,只是略谈了些途中见闻。
张铭前世虽是理工男,但对明末这段历史却很有兴趣,看过不少资料,也曾因为某些问题和人家打过笔仗。
但纸上得来终觉浅。
经过这几日逃亡求生,张铭对这个时代才有了切身体会。
此时再听陈宗楷谈及北方民生多艰,盗贼横行,张铭便不觉得是泛泛之谈了。
倒是陈宗楷的几个子侄,还是头一次听他谈及这些。
“原以为回到家乡会好些,谁知道竟比北边还乱。如今流寇势大,道路不宁,诸位若不嫌弃,还请在寒舍多盘桓些日子。”
陈宗楷诚意十足,张铭等人本来就没想好下一步去哪儿,当下便称谢应了。
宴席过后,陈宗楷将张铭等人送入客院,吩咐仆人好生伺候,又道陋室寒舍,幸勿见弃云云,这才偕子侄离开。
客院虽然不算特别宽敞,但建造的颇为精致,让丁春山等人有些束手束脚。
张铭却不管那么多。
他抱着欣赏的心态,观赏着那些精巧的斗拱飞檐,素雅规整的万字格窗棂,大门上的蝠纹漏窗,以及青砖马头山墙上的层层青苔。
这些东西张铭在后世已很难见到,平常所见的,出入的也多是高楼大厦,即便外观再怎么造型各异,行走其中,却都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