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拖凳子,凳子腿在地面上摩擦出‘咔咔’声,在这静谧的清晨,尤显刺耳。
被这刺耳的声音一打乱,穆朝林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 温意已经坐在他旁边了,手肘都几乎快挨到了一起。
“你这是干什么?位置那么多,干嘛非要坐到我边上来?”
温意给了他一个‘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的眼神,随后故意压低声音,与他交头接耳。
“我知道,你们跟岷州的那位牧五关系匪浅, 虽然我不晓得你们的真实身份, 但想来,你们也是于朝堂上走动的权贵。”
“你看, 我有心参加科举,有心入仕为官,而我恰好又遇到了你们。凭本少爷的真才实学,夺得头筹肯定没问题,奈何世上奸人太多,阻碍我封神之路的权贵必然也不少,我这次科举显然会走的艰辛无比。”
“所以,本少爷的意思,谁能助我走上朝堂、建功立业、为民谋福,谁就是本少爷一身追随、投桃报李、马革裹尸的主子!”
穆朝林眼睛紧盯着温意,那张绯艳的脸离他不算远,二人只间隔了不到三尺的距离。他能看得出她的严肃认真,能瞧得出她神色里的某种渴望,能辨认的出,这人不是在说假话。
可如今多事之秋,即使这人拥有一片赤诚,也不能不防!
穆朝林放下手中的碗筷, 也与对方窃窃私语:“你晓得我们是哪一派的?”
温意当然知道他们是皇帝一派的,但这话不可明说,于是,她反问了回去:“那你说说你是哪一派的?其实无论哪一派,身份地位都比本少爷高不是?”
穆朝林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坏心眼的设了个小陷阱给她钻:“世人都晓得,如今真正当家做主的是季丞相,哪怕三岁小孩儿也能把这位光芒吐曜的丞相的事迹说出个两三分来。你想不想投靠他?我可以帮你忙的,我相信,你要是投靠了他,走上朝堂绝对没有问题!”
温意心里只想翻白眼,他以为她看不见他语言里的陷阱?
这还真是一个陷阱。如果选了季丞相,那必然会让眼前的这位‘少孤同志’对自己背德离心;如果不选丞相,那好,你不是说你想入仕吗?那为啥子真正掌权的人你不去选?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问题有点为难,可温意并没有什么感觉,她直起腰板,掏出腰上的折扇,黑色绢面‘刷’的打开,猛烈地扇风,看样子心情十分沉郁。
“少孤,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对,我确实想入朝为官,但我为官的目的是为百姓谋福祉,不是用来中饱私囊的!”
“我的赤诚之心只为真正愿意替天下百姓考虑的人贡献,你问我选不选丞相,我便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我只效忠天下百姓,不为尔等公权争斗的屠刀!”
几句话,言简意赅,点到为止,却叫穆朝林脸色很难看。
温意一贯清楚,遇到这样的喜欢试探你的人,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下最猛的一剂药。只有猛药,才能让对方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你,才能让对方开始尊敬你,才能叫对方拿出应有的诚意。
她毫不顾念对方的脸面,直接说出了穆朝林的意图,并且把自己的态度端正严明。她的大无畏和大公无私,在为权为利勾心斗角的政坛泥淖里,一下子显得那么的清新脱俗,叫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穆朝林毕竟年纪轻,温意的一番‘真言挚语’成功的把他唬住了,他有点惭愧,也有点心虚,甚至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其实,我也不是要抹杀你为民请命的心思,我说的也是实话,跟着季丞相,路会好走很多...”
温意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呵!你明明是保皇党的人,却偏偏叫我去投靠季丞相,是觉得我难堪大用,还是认定我不能相信?”
这话算是直接把里外关系都给挑明了,温意知道他们是皇帝的人,她也没打算瞒着他们自己晓得这一点。既然要和皇帝势力合作,那她需得拿出合作的态度,至少,谎话假话不能讲的太多。
穆朝林瞪着眼睛看着手边的人,对方也瞪着眼睛看他,两人大眼瞪大眼,一个眼睛里装着怒火,一个纯粹惊讶。
那个惊讶的开了口:“你怎么晓得...我们是...”
温意不瞒着他:“途径三河县,遇到了牧五,从他嘴里试探出一二。”
说完,故意看了看四周,并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又说:“而且,我知道当今天子并非暴君,而是一直在蛰伏,等待一飞冲天的机会!”
这回穆朝林把惊讶收回,换成了震惊。他确实震惊,不仅震惊,还很激动,这个人懂他的二哥!
民间百姓只晓得他的二哥今儿又娶了一位皇后、明儿又纳了一位夫人,只知道他巴结权威、替门阀官修谱牒,谄媚的很,生怕自己宝座坐不稳。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你二哥不是老百姓认为的那样,他一直在等待机会,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日子很难熬,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位志同道合的,焉能不激动?
“你怎么晓得...”
“你别管我怎么晓得的,反正我不是坏人,当然我让你们保留质疑我的权力。但我要事先说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诚心投靠,自有一桩大礼奉上,让你们看看我的诚意。但看完我的大礼,你们就不能再怀疑我,毕竟我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容侮辱!”
温意仰着头一番陈词,说的是慷慨激昂、铿锵有力,任谁都要相信她的一身热血一腔正义。
穆朝林尽管年纪小,也是个容易情绪化的,却在这样的说辞下迟疑了。他的二哥总是让他收敛脾性学会镇定,见对方如此情绪饱满,他反而平静下来。
踌躇再三,穆朝林才犹豫的说:“不是我们信不过敏公子,主要是现在时局动荡,贼人又狡诈猖狂,容不得我等宽心。敏公子来历尚且不明,就要我们相信你,这未免...”
温意眉头高高皱起,龙骨折扇往桌子上一敲,一声冷哼,已然出离愤怒。
“如果你们瞻前顾后,认为我不可相交,那就当我刚刚的那番话没说过。我也不在此碍眼,立刻带着我家四水告辞!”
说着温意已站了起来,两条腿要往门外走,拳头握得紧紧的,摆明了一副‘你们这帮蠢蛋居然敢不相信老子,老子也懒得和你们玩’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