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仲秋。
民间亦叫仲月,意为八月之中,乃大兴朝的传统节日。本源于祭拜月神的祭月习俗,经流传千年,融合了秋收丰庆、团圆、赏灯、赏月、赏花、祭月、祈福、吃月糕……等等诸多民俗演变而来,是民间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这一日,法定人民不必劳作,近则合家团圆,远则寄思故乡,或是祭月赏月,或是赏花赏灯,喝桂酒,吃月糕,祈祷福运……
“唉——”
凉风轻拂,竹影‘沙沙’,飘落几片黄叶。月下的庭院里,曲红静坐于亭,形单影只。她抬头望着夜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今日是大节,万药堂早早就关了店,只留了几个应急的药士留守。内堂更是人去楼空,连后苑的下人们都各找去处了。
原本还有几名丫鬟在,但是曲红考虑到这重大的节日一年就一次,对所有人来说都有特殊的意义,所以放了她们假,让家里近的回去探亲,家里远的或是没有亲人的就出去游玩。于是,她就一个人呆着了,虽有一桌的美食相伴,却无兴致。
万药堂的管事也是用了心,专门让人筹备了节日的用品。虽然下人们大多不在,但一早就准备好了各色丰盛的菜肴,精致的月糕、花饼,香甜的桂花酒,还在四处张灯结彩,又准备了一些漂亮的花灯,将整个后苑装饰得充满了节日的氛围。
然而,这让她更感觉冷清。后苑是为重要的宾客准备的地方,平日里本就人少,除了侍卫、护院,就只有几个丫鬟常在,这一过节,几乎就没人了。她斟了一杯桂花酒,淡黄的液体‘淅淅’,在月光下泛着金光,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
“月映杯中寒,风过竹影冷。孰知仲秋日,最是寂寞人。”
曲红低吟了一段,捻着酒杯,仰头一口干尽。
“怎么就你一个人?”
“咳——”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入口的酒水呛到了嗓子眼,喷了不少出来,“咳,咳咳——,呼,咳咳,咳——”
闻悟从侧廊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橘做的小灯笼。橘灯,最早期的仲秋灯笼,民间的传统手艺。做起来很简单,找一个大橘子,将顶上的皮掀开一块,小心取出来里面的肉吃掉不弄破皮,然后在里面点上一根蜡烛,再找几根细线和一根棍子吊起来提着就成了。闻悟手里的这只不知是谁做的,还挖了两只眼睛和猪鼻子,萌丑萌丑的,又有点恐怖。
“咳,咳——”曲红捂住嘴,吸了几口气,恼怒地瞪着他。
“在做什么?”
闻悟却一点不自知,自顾自说地走进石亭。看到满桌的美食,他有点羡慕了,“哇,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吃呀?”说着就将灯笼搁在石桌上,丝毫不避嫌,捻起一块月糕咬了一口,边咀嚼边咕哝,“唔,好甜,唔唔,没有我娘做的好吃。”
曲红看他完全不客气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回家吃你娘做的去!”
闻悟舔舔指尖,“吃过啦,吃饱了带我娘出来逛逛。”
曲红一怔,“你娘也出来了?”
“啊,她说好久没出来看看了,想出来走走,我就带她出来了,过节嘛,凑凑热闹。”闻悟盯着桌上的零嘴看了一圈,又伸手捻起一块桂花饼,咬在嘴里‘咔嘣’脆。
“那你不陪着你娘,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陪着啊,在外面呢。”闻悟指指后面。
“嗯?在哪?”曲红抬眸看去。
“在荷塘那边,不知道你在不在家,我就先过来看看。”闻悟又舔舔手指上的饼屑,“我叫她进来吧?”
“还是我出去吧。”
曲红起了身,看他又提起橘灯,不禁好笑,调侃道:“你这手艺,倒是挺有个性。”
“嘿嘿,好看吧?”
“嘁——”曲红一边走一边摇头,没有回答他,只是讽刺道:“别的不说,你这自我感觉良好的性子,确实无人能及。”
“这叫自信。”闻悟不以为然。
“呵呵。”
曲红不想搭理他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太了解这学生了,跟他瞎扯纯粹就是浪费口舌,还不如省一口气养肺。
闻悟提着橘灯,左顾右盼,“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了?其他人呢?”
“人家不用过节么。”
“看不出来,你还挺体贴的嘛。”
“明天将药理纲领抄一遍。”
“我错了。”
“迟了。”
俩人日常见面拌了几句嘴,等来到后苑,便见妇人与闻卿在荷塘的水畔赏灯。
池塘里,漂浮着几盏莲花状的水灯,有红色的黄色的,随夜风来回晃动,与水面的莲叶、水草相互衬托,颇为好看。
闻悟喊了一声,“娘。”
“诶。”妇人回过头。
“素姐。”
曲红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妇人一惊,转过身正要作礼,却见曲红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一怔。尔后,她略有些尴尬,稍显局促,“红,红妹。”
“哎。”曲红欣然答应。
“老师,老师。”
闻卿在廊桥上照鱼,远远见到她就叫喊着跑过来,手里提着两个橘灯,兴高采烈地上来献宝,“这是我给你做的灯笼,送给你。”
“哎呀,谢谢,哇,真好看。”
“卟——”闻悟喷笑。
曲红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脸又笑吟吟地赞道:“这是小猫吗?真像。”
闻卿摇摇头,“不是,这是鸟嗷。”
“噢噢,是鸟,是鸟,有翅膀……”
“那是它的爪子。”
“哦,爪子……,那,这是它的,嘴巴?”
“尾巴。”
“呃……,真,特别。”
曲红看着手里的橘灯,感动得无言以对了。
妇人忍俊不禁,却不得不强忍着笑意帮她解围,“这丫头一大早就喊着要做橘灯,还不让我们帮忙,说要亲手做一个送给你。”
曲红有些啼笑皆非,摸摸少女的头,“真的吗?谢谢你呦。”
“嘿嘿。”闻卿眯着眼,很是受用。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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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去哪?”曲红一怔。
“灯市呀,出去逛逛呗,要不然你打算一晚上呆在家里呀?”闻悟朝妇人伸手,后者笑着将几个面具递了过来。闻卿第一个迫不及待地抢了一个戴上,爪牙舞爪地‘哇哇’作怪。面具似犬似狐,却是民间传说的会吃月的天狗。
妇人笑着邀请道:“难得过节,红妹要是在家无事,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逛逛灯市。元望镇别的没有,河灯却是远近有名。”
“哦?”曲红心动了。
“喏。”
闻悟给自己留了一个黑天狗,将白天狗的递给她。
曲红迟疑一下,还是接了。这面具做工精致,不仅勾出了狐、犬的轮廓,活灵活现,还画了些飞羽云翼做装饰,与传说中飞天吃月的天狗形似。她看了几眼,不知道为何,心底莫名地喜欢,但碍于身份,却是不好意思当场戴上。“这是……”原本想问面具出自何处,她一抬头,却见闻悟已经戴着面具了。黑色的天狗面具,在民间本是邪恶的象征,在月光的映衬下稍显阴暗,但是从面具后面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却显得如水一般的清净,予人一种强烈的反差。
“嗯?”闻悟歪歪头。
“呃没什么……”曲红偏开头。
妇人笑道:“那走吧,现在出去,还能赶上烛龙出来。”
“烛龙?”
“其实就是舞龙。”闻悟随口一说。
“嗯,泰明府每逢仲秋、元春都会有烛龙庆节……”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去。
外边,万药堂的大门敞开着,灯火尽亮。门口的横梁上,高高挂着四个比磨盘还要大的灯笼,四个漆金的大字‘仲’、‘秋’、‘庆’、‘福’,熠潢大气。
吵吵,噪噪。
街上,熙熙攘攘,热闹喧嚣。
曲红惊到了。
此刻的圩市,主街与副街沿途的路杆、牌坊上挂满各色的花灯,从街头一直延伸到街尾,将闹市照映得如同白昼。若是从高空往下看,几条街的花灯连接在一起,仿佛一个巨大的‘丰’字,印在夜幕中的大地上,驱散了黑暗,熠熠生辉。
街上的食肆、路摊摆了一条龙那么长,人流接踵。平日里忙碌的人们,暂时卸下生活的压力,放开了心情玩乐。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尽皆喜庆,有的提着各模各样的灯笼游嬉,有的尽情吃喝,有的围着牌坊赏灯,有的燃烧烟火……
闻悟看她的表情,表情古怪地问:“你不会从未逛过灯市吧?”
“怎,怎么会,我当然逛过。”曲红一震,连忙否认,脸颊却微微发热。
妇人给她解围,笑道:“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去二娘那,去二娘那!”
闻卿提着灯笼第一个跑出去,兴奋地又蹦又跳。
曲红微愕,“二娘?”
妇人笑道:“是我家一亲戚,在那边开了一家酒铺,大家都叫她酒二娘。”
“噢!”
曲红恍然。按字面意思,她刚才确实有些想歪了。
随后,几人就沿着主街一路游玩了过去。街边的小吃,路口的卖艺,使人眼花缭乱的花灯,此起彼伏的像是在比赛一样的吆喝,充斥于耳边的嬉笑声……在这里,物件不一定精致奢华,民众不一定富贵高雅,场面却一定闹腾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