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早上,日头刚刚升起,浮金耀目,但旱月里暑气已经上腾起来,燥意难耐。
徐长庚起床走进院子里,就见少女趺坐在池边绿荫下,青衣铺地,乌发如瀑散开。少女持笔在一方乌案黄纸上不知描画些什么,神情专注,婢女坐在她旁边,手里托举着一个绿漆小瓷罐,他走近才看见绿罐里盛着的是朱砂。
画符吗?他静静站在旁边观看。
少女聚精会神描绘,不时点一下朱砂,手腕带动笔尖如行云流水,黄纸上符纹渐渐繁杂。
不多时少女额上微微冒出汗意,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绘符消耗心神。
终于,少女顿笔,黄纸上形成一幅复杂的图纹。徐长庚完全看不出所以然,他也见过江湖术士的符纸,平平无奇,但少女画的却分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味,灵动异常。
“娘子,又成了一张!再有两张就大功告成了。”婢女言笑晏晏。“娘子休息会,用完朝食再画。”
她说完起身将朱砂和少女手中的笔放置在旁边的一方绿玉盘中,又用镇石压住符纸以防风吹,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方绿梅手巾擦去少女额上的汗。
少女似乎也很满意,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劳烦徐郎君等候。”她站起身来,衣袍拂动青草,“拂云,引他去梳洗。”
“有劳。”徐长庚朝婢女施礼道。
婢女瞪了徐长庚一眼,不情不愿地将他引了下去。
很快徐长庚梳洗完毕回来,婢女已经备好餐食,桃花红卷小方糕,碧绿鲜果,全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但入口只觉清香怡人,异力顿生,流过四肢百骸。徐长庚边吃边想,这娘子身份绝不寻常,一餐一饮都含有神秘力量,全是奇珍佳肴。
他吃完来到大殿,少女正坐在大殿内的蒲团上绘画黄符,婢女坐着她旁边默读经书,烛火跳跃,宁静深远。
忽然道观外远远传来一阵锣鼓喧闹声,越来越近。
婢女放下书卷,神情有些不满,娇声道:“娘子,这些山民又在求雨,吵得人看不下去书。”
少女视线离开符纸,侧目看向婢女。
“心远地自偏,是拂云你心不静,才被惊扰。”她说道。
听见少女的话后,婢女努努嘴埋下头去。
“不过你可以出去告诉山民,今日巳时有雨,让他们不必再求。”少女接着说道。
“是。”她扬起头,嘻嘻一笑,跳身朝外跑去,随即又想到娘子说的举止要有礼,便停步整理衣饰,慢步走出去。
巳时有雨?徐长庚往外望出去,晴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根本不像有雨的样子。莫非这李娘子还会呼风唤雨不成?
“李娘子可是仙人?”徐长庚顿然一礼,为自己的问题脸红起来,“小生困惑了一晚上,还请解惑。”
仙人?李寻想起中州仙朝封仙榜上那些飞天遁地的所谓仙人,她笑了笑,轻摇摇头。
“不是。”她说道。
“那李娘子可曾见过仙人?”
“伪仙见过,真仙不曾。”
仙还分真伪吗?徐长庚疑惑,李寻却不再多言。
“再有一问,李娘子怎知巳时有雨?”徐长庚疑惑。
“巳时真的有雨吗?”
道观外,官道上民情沸沸,男女老少都抬头望着站在山坡上的婢女,望着他们口口相传的拂云仙姑,神情企盼。
“当然,我家娘子说有雨那就一定会有雨。”婢女语气定定。
想起仙姑一灯一喝轻易退虎狼的画面,众人都不由得带了几分信服,尽管抬头望去长空烈日,半点没有雨云的影子。
“你们莫再敲锣鼓了,且回家去吧,再有三刻就是巳时,到时候大雨浇得山路泥泞,可难得走下山。”
众人面带疑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卖茶的老汉说道:“大家回去吧,仙姑说了巳时有雨,难道还会骗咱不成?再不走大雨下来可要被困在山里了。”
他说完哈哈一笑,提着铜锣转身下山走去,人群也跟着他慢慢散去了。
婢女满意地点头,转身回道观去。
“刘大叔,你们不是上山求山神赐雨吗?怎么这么快就下山来了?”村口有个年轻的村民询问老汉。
“仙姑说巳时有雨,让我们下山了。”老汉答道。
人群中有人弱弱反驳:“不是仙姑,是李娘子。”
李娘子是谁啊?年轻人面色茫然。毕竟比起很少露面的李娘子,大家更熟悉驱走恶狼的拂云仙姑。
不过不管是李娘子还是拂云仙姑,年轻人更在意的是巳时有雨。
他抬头看天空瓦蓝一片,赤日如烧,真的会有雨吗?
时间在等待中格外漫长。
离巳时还有一刻,万里无云。
离巳时还有半刻,万里无云。
看来不会下雨了,众人渐渐灰心,从希望到绝望的心理落差,使得人们的怒骂声抱怨声嘈杂一片。
道观内,徐长庚同样在关注天气计算时间。李寻仍然端坐在蒲团上绘符,仿佛除了符纸万事不关心。终于,离巳时还有半刻钟的时候,李寻顿笔,最后一张黄符绘完。
她起身将所有的黄符收起,交给一旁的婢女。
“拂云,行符令咒起阵施雨,按照我之前教你的。”她说道。
“是。”婢女接过符纸,右手掐诀,轻喝道:“大注洪流,应时甘润。”
她手中的符纸发出清光,一张张无风而动,鱼贯而起,哗啦啦飞入四面八方,然后消失不见。
俄顷,黑沉沉的乌云凝聚,遮天蔽日,孕育蓝紫电光,雷声轰然,大雨瓢泼而至。
此时正是巳时。
雷声同样炸响了山下众人的欢呼,他们又惊又喜,狂歌纵舞,大声叫喊:“真的落雨了!真的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