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流如炽的剑之源头,更有浓重的压力蔓延无边。
遍地皆是断剑残兵,满目腐朽衰枯,似在参觐着黄沙铺就的高地顶端熊燃之烈焰。
熔炉鼓风,低吼着满腔遗恨——“锈剑何在,盛名何来,全作腐骨铸尸骸,千年难成尽无奈;宁抛冠,望兴叹,百感伤怀,废字成哀。”
扼腕诗语间杂着沉重的打铁声,显示铸者一身横练根基。
粗犷落拓的外表,魁伟异常的身材,只披着领红麻褊衫,袒胸露腹,露出体表绣着的猛虎夜叉,看来狰狞华美。
循理切肤的纹身花绣刺以靛青色混染朱砂。
淋漓的热汗更似点睛之笔,随着肌骨起伏宛若活灵吞吐。
远远瞧见烈焰弥天,耳闻铸声遍野的上官鸿信安步荒芜山道带来尘俗讯息。
“你等的机会,来了。”话未说完,雁王人已来到鲁缺背后。
“两年,又过了两年。”
锤声凿凿不掩男音粗糙,头也不回的鲁缺直言久候气恼。
“上官鸿信,你,终于来了。”
铸者心思总是直来直去,不同于智者总爱弯弯绕绕,弯弯绕绕地转移话题——
“你铸造的裂羽铳,我赠予凰后了。”雁王淡淡地道。
此法果然奏效!
“嗯?不合用吗?还是造型你不喜欢?”下意识被带偏思绪的鲁缺大感莫名其妙。
“是我不需要。”
“结合断云石的结晶,能可融合自身内力,不管是单点狙击,还是散发退敌,裂羽铳已经满足你当时所有的要求。”
自觉专业遭受轻看的鲁缺少有地放下手中工作回身,不满驳斥开口。
“哼,不然你还想怎……样?”
乍然停顿的语声,概因转身间,久受炉烟熏炙的一双红眼,突见上官鸿信袖子空空如也,情状有异。
“你的右臂呢?”
这下铸者似乎明白雁王说不需要的原因了。
没手是要怎样上膛托枪乃至瞄准对象。
“是谁竟能将你伤到这种程度?”鲁缺神色看来难以置信,像是难以置信神话竟会有被打破的一天。
传说一旦褪去神化的外衣,便显得不再如印象中可怕。
一如曾经锻神锋眼中的止戈流。
锋海
“这就是你答应俏如来委托允诺协助的原因。”皇甫霜刃指的是锋海主人应俏如来请求打造能可加持灭却之阵的增灵器一事,“你要他替你解决这件事。”
“玄狐未死,且收获了俏如来的止戈流剑印,若不除,或将成为人族大患。”锋海主人坦言心下忧虑。
“那为何不找我一试呢?”皇甫霜刃微笑。
“你有办法?”锻神锋神色狐疑。
“不然你以为苗王为什么有信心放人?”
人的名树的影,每每听闻护世之兵强悍的锻神锋骤见逆转自诛魔之利的剑招,未战先怯下已失三成胜算,因此败北并不算稀奇。
然而苍越孤鸣的成功,无疑说明所谓的护世之兵也非传说中的那般完美无瑕,无坚不摧。
就好比扬言作为最高等反咒术的灭却之阵总说能尽消天下术法,但也并未表现出动摇血之禁印的能力。
“准确地说,玄狐并非魔属,乃是千年铁精所化物灵,相应的,逆转诛魔之利的剑印,针对的也不该单是人族一方。”换言之,灭魔的逆反未必是戮人。
“就物灵所持带来的无差别通用性,那么牺牲的定是转化愿力的能耐,无法达到预想的威能。”
类似的作品,阴阳家早有记载。
“饶是如此,得到加持的玄狐也非一般高手能敌,还是说——”锋海主人看向皇甫霜刃,“你有办法?”
有办法解决逆转止戈流对常人带来的威胁。
“人与剑。”皇甫霜刃道。
两个字,两种法。
“后者我无把握,毕竟风华绝代可是好友毕生的得意之作,至于前者么,我尚有五分把握在。”
“哦?”锻神锋眉梢一扬。
“诛魔之利共分三项要素,一为护世之兵,二则渡世大愿,三者血之禁印,”皇甫霜刃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好友觉得哪项与‘人’有关呢?”
“渡世大愿,以及——”锻神锋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道,“血之禁印。”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他已想到了一种可能以及背后难度。
“发大愿而得大能,佛门中亦有此理,”皇甫霜刃说,“越大的誓愿,便能获得越大的灵能,渡世大愿,是一项非常巨大的承诺,借由当时阴阳家的术法,将大愿化为实能,只要遵守誓约,就能发挥出令人震惊的能力。”
与之相应的,违背誓约则要付出沉重代价。
“你对诛魔之利了解的很详细?”锋海主人问。
“家学渊源而已。”皇甫霜刃答得坦荡。
相关的详细情报出自魔门世家,现今的灵字旁支门主恰为狼朝服务。
“换言之,血之禁印就是履行渡世大愿的禁约,这个禁约越是严苛,效果就越强……”
推敲话语回证猜想无误,锋海主人惊异抬眸。
“你改写了玄狐身上渡世大愿的内容!!!”
皇甫霜刃洒然一笑:“只是加了一点血之禁印的条款而已。”
比如,不能对苗疆出手。
就像暗盟剑手自己都不明回生与刻剑的原理一般,他更不明白所谓的渡世大愿同血之禁印是怎样的一番运作和转化的机制。
是故在旁人要求下做出发愿行为再正常不过,这就提供了施术修禁的机会。
类似的情况不止出现在别无选择的苗王宫,还发生在远居山林的金雷村——
听罢玄狐请求的常欣思忖片刻,约法三章道。
“从今以后,你不能再杀人,一个也不能,无论任何的情况之下,你都不能杀人,你要答应我。”
“这并不困难。”
玄狐爽快答应。
常欣目光怀疑:“答应得这么轻易,有一句话叫作轻诺寡信。”
“制服对手而不杀人,对我,简单。”玄狐答得轻描淡写、
“如果,你违约呢?”常欣试探着问。
“你想怎样?”
未料玄狐将皮球踢了回来,常欣反倒陷入迟疑了。
“我怎样,我……我就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似是感到露怯不够有说服力,常欣又补充强调了一句,“真正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不会再跟你讲话了,不理你。”
说着,她还刻意把头撇到一边凸显心情。
“你不理我,对我是很重要吗?”玄狐下意识反问一句。
“以后不知道,现在一定很重要啦。”常欣努力鼓足气势。
“我会遵守。”玄狐道。
少涉人事的他要找一个像眼前少女这般会讲故事的对象,也是困难。
一来二去,便到如今。
村央槐树下,暖阳安照岁月静好,两人相对独处。
“好了,这个故事也讲完了。”常欣合上书本,眼角隐见泪光,“唉!虽然看过很多次了,但是……”她小声地抽泣了一下,拭泪道,“每一次还是让人很感动。”
“就这样?”玄狐语气听来十分不解。
“不然还想怎样?”常欣反问,紧接着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盯着玄狐看,“现在,有什么感想了吗?”
内心毫无波澜的玄狐不语,似在沉思。
常欣也乐得清闲一段时间,话讲多了也是会口干,拿起身侧装水竹筒轻抿一口:“不要紧,你慢慢……”
“这个故事……”玄狐迟疑着开口道。
好为人师一秒正色的常欣静待下文:“好,你讲,我听。”
“那名男子到底是何时爱上她的?”玄狐问,“是知晓女子身份的时候,还是相处那段时间?”
“日久生情吧。”常欣答。
“所以,知不知晓那名女子的真面目,根本不重要。”玄狐一针见血地说。
“这就是真爱啊。”常欣确信,双手合放含苞胸前的她神色看来向往非常。
然而铁直的脑回路显然大异女儿家感性认知——“如果她不是女人,他也会爱她吗?”
“唉,这……”常欣张了张口,确实无话可说。
“这样后面的故事,不就是多写的了?”玄狐冷冷地道。
“啊,这……这嘛……”
“另外,他们相送了这么远的路,女子却不愿讲出真相,一定要等到男子登门造访才揭开一切。”
玄狐自顾自地抒发己见。
“也就是说,故事最后的悲剧,是那名女子造成的,男子平白无故断送了性命。”
努力甩了甩脑袋打断毁童年系列的观点输出,常欣力求挽回。
“唉,话不是这样讲的。”
岂料无动于衷的玄狐胸中疑问更多,多到一把将人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