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一年,七月初一。
大吉,百无禁忌。
李府的马车颠簸了半个多月,这会儿早已不复出门时的气派。车夫李马跳下车辕擦了擦汗。
“大姑娘,咱们到了!”他招呼了一声,没什么规矩的样子。
一掀车帘,从马车里头应声钻出一名三十多岁的婆子来。这婆子生就一副容长脸儿,细眉窄目的,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两个字——刻薄。
车夫一见她,顿时就蔫了。这位可是三夫人跟前的红人,惹恼了她,那定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咋咋呼呼什么!”婆子叱了他一声,顺着他跪地的动作,踩着他的脊背下了车。
“这千里迢迢的,大姑娘还不舒服着呢,你先去回了夫人,就说大姑娘守礼,这就要去给夫人请安!”
她这话是对等在门口的丫鬟新莲说的。
新莲是三夫人院里的人,年纪虽然小,但办事利落。她闻言看了一眼侧门处停着的马车,眉眼弯弯,一副讨喜爱笑的模样。
她可不敢在王妈妈面前摆谱,当即甜笑着解释道:“前些日子收到信后,咱们夫人便一直挂念着大姑娘的身体,谢天谢地,可算平安抵达了。夫人说了,大姑娘既然身子不好,那么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又打发了新月姐姐同我在这里守着,只说等大姑娘到了好好伺候着……“她说着,语气稍顿,颇有些为难一般放轻放缓了声音道:“妈妈莫怪,新月姐姐她方才有事,这才不在此处。”
她不说还好,但凡说了,王妈妈便冷哼一声,正欲借题发挥,好好发作一番。
却听得绸布马车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没过一会儿,随侍的小丫鬟芳儿便微微掀开轿帘递话出来道:“王妈妈,大姑娘说礼数不可作废,她身子已经好多了。”
王妈妈跟新莲对视了一眼,都选择了闭嘴不再谈新月的事。
新莲看样子还想再劝,却被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给拦住了。三夫人嘴上说这是虚礼,但心里具体是怎么想的,王妈妈多少能猜到一些。
既然马车里的大姑娘主动发话了,底下的人肯定是明哲保身,不掺和这摊浑水。
以自己一路上对这位姑娘的了解,王妈妈暗自想着:“只怕这位姑娘没那么容易吃亏。”
一行人随即也不啰嗦,车夫作为外男回避后,便见轿帘打起。芳儿率先从里头出来,见左右确实没有闲人之后,方才对马车里头躬身细语道:“姑娘,请下车吧。”
新莲早已是撑起了伞候在一旁,只听得一阵环佩声响,伴随着些许幽香,纤白细腻的一只手从车内伸了出来。
这只手最后搭在了芳儿递过去的胳膊上,几乎没有什么动静,身着一袭藕色长裙的美人便从马车上下来,站到了新莲的面前。
她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只觉得眼前的人欺霜赛雪,好一身白皙细腻的肌肤。
这是她对沈问心这位“乡野千金”的第一印象,此后十余年,她竟找不出比这更如月如玉的一截皓腕。纤细柔美的颈上,一滴细汗也无。说来也是怪异,似乎一靠近这位沈大姑娘,周遭的热度便降了几分。
新莲心中暗自称奇,心想这位农舍里养出来的“千金”,倒真像是个冷冰雕出来的美人。
沈问心如今的年纪不过十岁,可从那张白嫩的脸上,依稀能看到日后长开了的清丽模样。她虽在乡野之中长大,可进退有度,令负责接人回来的王妈妈不敢怠慢。
“大姑娘,这边请。”
随着婆子的话语声,沈问心微微抬首,看了一眼矗立在她面前的深宅大院。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也是她的战场。
她在苏月医谷这几年,不论学了什么,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杀人。这些人若是认为她软弱好欺负,那便是打错算盘了。
沈问心垂首,客客气气的喊了声王妈妈。
“多谢。”她微微笑着,在芳儿的搀扶下步入了靖边侯府。